乍然的重逢

●「你是新人嗎?」

遇到那位女記者時,她和我打個招呼。然后自我介紹,她說她是來自中國報的記者。互報姓名后聊了一陣,由于我在大迷路后兼遲到,所以被逼要向其他記者詢問一下詳情,包括她採訪到什麼材料。這位女生稍后問我:

「你是新來的嗎?」

我在0.01秒中望著她,有些錯愕和片刻的遲疑,轉念間,我心裡也問著自己:你是新來的嗎?

這問題在心裡回彈著一陣后,我說:是咯,我做不久。

「你做了多久?」這位我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女記者問著。我在猜想著,我真的很久沒有出來採訪,難怪會碰到這麼多的新面孔。

而她這句話讓我感到熟悉,可是7年的記者經驗的話,其實是長是短,也是相對性的一個數目。

但是,第一個答案我已撒了一個謊,第二個答案,我也不介意自己不誠實了。

我就答:「我只做了兩個月。」

事實上我已入行7年了。

她顯得很高興,「我也是。」她的語調像碰到了久別的知音一樣。但她又繼續問:「你哪裡畢業的呢?」

「博大。你呢?」

「我是拉曼大學。」

Ok。拉曼大學是我在當記者時採訪過的一項項目,當時拉曼大學還未成立呢!現在有新晉記者從這間黨校大學畢業了,然后站在我面前問我:你是新人嗎?

我想起有一次,我也將這個問題拋向一位攝影記者,他答他是新人。然后我還教他怎樣取鏡,解釋當時的採訪項目等。

當時我也是新人。后來我滔滔不絕說著時,他忍不住打斷我了,他說,其實他不是新人,而是做了幾十年的攝影記者。

當年的我太天真了吧。會對別人的話深信不疑。也不會對閱覽他人的歲數,因為在那個年齡時你所想像的成人世界,就是不再少年而已,對年齡的概數與面貌的改變,還有滄桑的痕跡,甚至是藏匿在舉止裡的世故,你是一片白卷。

所以,當這位女記者問我是否是新人時,我是愣著一會兒。因為我體驗到了幾年前那位前輩的心境,而我竟然做了前輩。

在霎那間,你跨越了時空,你的思緒回到了幾年前的情景,又在眨眼間落回凡間,但帶著滿身塵埃渡過了一個宇宙般的橫亙。身份轉移了,負擔沉重了,你有新體驗時,才覺得那是蒼老的味道。

我將此事在採訪結束后向共餐的同事提起,她們聽了起哄:原來你告訴我們這個故事是說人家讚你年輕,保養得好。

另一個是說,這餐注定是你請的了。

另一個又接嘴,你好像是巧媳婦熬成婆,然后「點紅點綠」般「點新人」?

之前那一個又搭腔,你后來有報上名字嗎?…有喔?如果她回去報館后向其他同事提起,她的同事一定會說她被騙了,因為她是與一個主任級人馬一起採訪…她也該感到榮幸喔,因為出道兩個月就可以採訪大型節目…

接著另一個又說:是咯,有一次我也被其他新記者這樣問過我……

不是,都不是這樣的感覺。這個小插曲不是要賣弄或炫耀,但我會感到沉重。你被一個沒有閱歷的新人或不懂世故的人誤會你是新人,就意味著別人認同你年輕的面貌與外表嗎?

但是心境上,我是覺得剎然間蒼老起來,因為這位新記者無意的提問,已提示我曾經走了這麼一段路,即使你是偽裝,你還是一個有故事的人。而我知道過去的時光已真正地逝去了,也可見到自己經歷過的一事一物,在一個后輩上顯映出來,那像是自我鏡像,反照著你的過去,讓你無法隱遁自己的斑駁,無法佯裝青嫩。

聽著同事們在討論著然后扯開話題后,我不只覺得自己是滄老了,而且還覺得知音乍遠還近的落寞,因為沒人懂的心事,最寂寞。

●我真的是新人

那天我採訪的是副首相安華的記者會。我沒料到這是由我去採訪的項目,因為不按慣例。由于摸不清公正黨最新的辦事處地址,我花了半小時來找覓地點,抵步時曲終人散。

我心暗想,還是見不到安華。但另有一家電視台也是遲到。所以安華的助理另外安排下一輪的新聞發佈會讓我們採訪。

所以我就留下來守候。那位中國報女記者也選擇留下,她說之前那輪的記者會聽不清楚,所以想留守再多聽安華覆述,免得回去報館后又重聽錄音。而之前聚滿百名的傳媒在第一輪記者會后,已紛紛離去。

片刻后,我終于見到安華。

事實上,入行這麼久后我也是第一次親身接觸安華──從他當年天翻地覆的烈火莫熄,一次在街上碰到遊行而見證到雞飛狗走的人群竄逃鎮隊,到2004年他又石破天驚地恢復自由身,叱吒風雲的安華,當時就立在我面前與我握手時,天雷勾地火的記憶背后,我像是春雷乍醒一樣,才伸出手與他握手。

在這位權傾一時的領袖面前,我也算一個新人吧。安華是公眾人物,每個接觸他的人都可算是陌生的新人吧!

握手時我感到安華的掌心很溫潤,而且帶著一層滑嫩、厚滿的感覺。這是一個有福氣的手掌。然而當時我是有些意外怎麼安華的掌心會如此地飽滿。

然后,安華就對著電視台攝影記者小巧式的錄象機發言,用馬來文和英文覆述重點。我努力記著他的嗓音,而我也不記得他在當年被捕前聲嘶力歇地在國家回教堂舉行萬人演講時是怎樣的嗓音。

我一邊抄著他的發言重點時,望著那錄像機所攝取到的鏡頭,只是孤單隻影的安華,整間房裡只有另4人靜靜地聆聽著他說話。我在心不在焉著,恍然覺得歷史在風起雲湧后,也可能是船過水無痕。

在離去前,我們儀式性地向安華告別。他也站起來與我們再一次握手。在我離去的背影后,也有一份乍遠還近的落寞。

葫蘆裡賣的藥

如果在小學時遇到「不勞而獲」的這句成語造句習題的話,我想今時今日看過《魔法寶葫蘆》的小學生可以用這樣造句:「魔法寶葫蘆的故事告訴小孩子,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東西。」

看了近一小時半的這齣動畫與真人合演的電影后,這是我僅剩的印象。而且,這也是在戲中飾演劉老師梁咏琪在開場沒多久后,就道破的主題。

所以,整齣戲,一說就白了,白到讓人感到傖俗。

如果沒有免費戲票,同時也因為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我想我也不會去戲院看這齣寶葫蘆。我想很聽明的一點是,此戲用上葫蘆,就是勾住我心底裡一個渴望──到底葫蘆裡賣些什麼藥。

的確,由于是中國製作的動畫電影,我在電視機偶然瞥到幾幕鏡頭,我就以為整齣戲是3D電影,而且又是與迪士尼一起出品,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

當電影一開始時是太空站發生意外,到后來拯救的太空梭統將竟是一個小童時,我心裡就打了一個兀。做為男主角的小孩到最后安全回到地球著陸,接受眾人的獻花敬禮時,那種頂禮膜拜的畫面,已教我覺得這簡直是雞皮疙瘩了。

畫面接著一轉,原來是一個夢。

用夢境來鋪排故事情節。我驀然想起我在小五時也用這一招來寫作文,畢竟發夢狂想,是不用本錢的。

可是,這是一齣供人付費去消費的電影。

當然無可置疑地,裡頭的寶葫蘆是可愛生動,但與好萊塢的特技畫面相比之下,其實已沒有什麼大不了。

加上不是用華語的原汁原味版本,反之配上粵語配音,是有些別扭與生硬,也奪去觀眾對電影最初版本的享受。

后來我才知道寶葫蘆的配音演員竟然是劉青雲,這就讓我感到有些意外,原來劉青雲也可以如此「盞鬼」。

只是我覺得梁咏琪也很可憐,竟然要在這些兒童片中出場,當然亮相可能裡頭有大陸市場的考量。慶幸的是,在一個蒼白的戲裡,即使有演技也用不上場,更何況梁咏琪是著名的花瓶。所以她並沒有被白費。

所以整齣戲就靠單薄的故事情節來撐大局了,到了中場時我是有些打呵欠,因為我像逼著自己回到了童年時光。可是,我的心已裝不下那種愚騃無知了。

我又想起為什麼我不再去看「哈利波特」,就是因為我知道我無法接受裡頭那些草率魔法的東西──指天篤地一番后,然后大家扮到很有帥氣或神氣地接受其他人拍掌祝賀。

我不知道馬來西亞的小孩見到這部魔法寶葫蘆時會不會天真地相信或喜悅地去看。而這些如同道德教育般的教條式電影不是教人回味的,而是讓人懷舊而已。但小孩子們是否懂得什麼是懷舊?

而這齣寶葫蘆到最后裡賣的是什麼藥呢──如果你喜歡看《小叮噹》的話,都知道大雄與小叮噹之間的故事,又或者是《阿拉丁》,又或者是《瓶子裡的珍妮》。而寶葫蘆就是這些故事的翻版。

你只能感嘆,我們能有什麼創意,倒是盜版與翻版、拷貝等的就很在行了──還是中國人在行。而魔法寶葫蘆只是用了非常地道,而且localise中國的吉祥物來用。

我的大地宏圖



大地宏圖大廈(Dayabumi)收藏著我很多人生階段的回憶。現在每次駕車經過時,都覺得為什麼這幢大廈如此孤艷?就感覺到自己的生命也如此孤艷。

記得很小時,母親與一名很友好的姐妹淘攜著我們去這座大廈,當時大地宏圖應該剛落成吧。那位阿姨非常疼惜我,就抱著我去那頂著一枚地球模型的噴水池拍照。我記得那晚的大地宏圖的燈飾是很華艷的,那張照片是我頂著圓圓滾滾的小肚腩,茫然不知地對著鏡頭。


如今,我們沒有再與這位阿姨聯絡。而當年那個噴水池已消失,原有的圓槽改為種植園。

噴水池,只能在腦海中噴灑。故人,更是水紋漾開后,消失的漣漪。

后來,中學時我真正地迷上了集郵,主要是我擁有零有錢來支持我這項嗜好。我與一名好友在大地宏圖裡的郵政總部簽訂了一個集郵戶頭,每當新郵票系列推出時,我們除了會去排長隊伍搶購新郵票當郵寄用,也會分批去簽取首日封,或是定時添額供新首日封推出時自動扣賬。

同时,我還記得那時大地宏圖旁的City Point是一個近乎沒有人氣的廣場,底樓有一間麥當勞,我們在茨廠街附近補習完畢后,就會步行到大地宏圖處,然后躦進麥當勞內啃漢堡包,喝著一口又一口的可樂。

我喜歡這間麥當勞,因為就是人煙少,可以享受真正的寧靜時分,而與朋友一起相聚時聊天,似乎可在公共場域佔用自己的空間。

后來集郵的習慣延至大學仍是如此。但是對于集郵,並非像當年一樣地品嘗了,反而成了儀式性的「愛好」。

但是大地宏圖又成了我生活的另一幅窗景。我有時從沙登博大搭電郵火車回家時,總會在那一站下車,然后步行到大地宏圖,再穿過路經到中央藝術坊,直至到Lebuh Ampang搭巴士回家。若碰上是上班時間,我就會往集郵中心去瞧瞧新型郵票。

但是,許多時候都是趁週六上課完畢后,要求朋友載到距離校園15分鐘車程的沙登電動火車站,再乘20分鐘的火車行程才來到大地宏圖時,已是一片荒枯景況。

當時,即使是經過大地宏圖的大堂,穿到City Point及繞過麥當勞時,真的發覺這座大廈是如此地冷,兀立其中時,只會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在滑亮的地板瞧見自己的倒影。我感到多麼孤獨。

其實,大地宏圖望后,是連接通往到大學的火車站,我走出火車站來到大地宏圖時,意味著我可以擺脫學業壓,哪怕那只是暫時的。而瞻望大地宏圖之前,就是我回家取暖之道,離我家會比較近一些。我可以忘記一切煩惱。

因此,那時的大地宏圖,彷如是每週自我解脫時的一個分水岭地標。

然而又有一次,我記得過期的駕照無法來得及更新,我在沙登又沒有交通工具可去到大街的郵政局更新,便索性搭車來到大地宏圖的郵政總部去更新。為了做一個遵法的司機,我特地跑來一趟,也是一種為自己找籍口逃出大學校園。

后來工作了,當一個四處奔波的記者。我去大地宏圖的頻率也較高,因為要採訪貿消部的活動,這時我有機會登上大地宏圖的高樓。

我只記得要在大堂乘搭電梯,大地宏圖的大堂是採用深沉的赭紅色磚塊鋪蓋而成,反射著暗光,給人真的是一種凝滯的高雅感。

但那時作為新晉記者,我每次採訪完畢后(通常是貿消部的內閣會議匯報會),我會倉卒逃離,就是因為要趕寫新聞追截稿時間。大地宏圖的一切,又是那樣地壓迫。

過了好久好久,我沒有再去大地宏圖了。我以為我已忘了,但我還是會遙想著。

上週五,我去專訪大馬經濟研究院的執行董事莫哈末阿里夫教授,重新踏足大地宏圖。

我想到要在麥當勞吃了午餐,重溫舊時光后再回報館。然后也特地帶了一些銀行存摺去打印,因為我知道那兒有馬來亞銀行、聯昌國際銀行及國民儲蓄銀行。

可是,我專訪完畢后,才發覺那間麥當勞已改闢為兩間馬來餐館了。人煙稀少,就是不能存活的警鐘。快樂的紅黃顏色又消失了。

我在聯昌國際銀行坐著,坐著,看著掛號上的號碼不停地轉動,還有清一色的馬來員工與顧客,在開齋節前如此奔忙地提款與取青包袋,真正感驗到大地宏圖的色彩與內涵。

然后,我也走上集郵中心去看這幾年來新出的郵票,可是我對集郵的興趣比白開水更淡了,再多瞧幾眼新推出的郵票時,覺得真的了無新意,設計不精美,主題也是單調,畫功更一般。其中一系列的國家金禧紀念郵票,竟然是水彩畫組成而已,然后將飄揚的國旗切割成郵票狀來出售,未免沒創意與太粗糙了吧!

集郵中心也開闢了一個小小的展覽廳供訪客來瀏覽過去幾年的郵票系列,像一個迷你集郵博物館,我才想起與新加坡的集郵館相比下,這根本是不值得一提。

我問那兒的員工,為何近年來的郵票設計如此不堪?為什麼都是一般水彩畫當郵票?他們答不出所以然出來。

后來,我懷著失望的心情離開集郵中心,也沒有衝動去買郵票了。

因為我發覺,郵票的功用似乎已經式微,至少在我目前的生活裡。一切就在數碼化的傳播,一切表達都在指尖與鍵盤中成形。郵票,似乎快成為歷史了。

集郵,也真正成為我的歷史。即使那是青春的狂喜,即使這嗜好讓我花了好一筆錢。

然而,我在大地宏圖裡又歷經另一輪的蛻變,也有著我的歷史。

但看起來我都是為了噴水池、集郵與郵政服務、搭電動火車,才會到大地宏圖去。這座美麗的高樓,的確為我的輾動的人生帶來一些功能來驅動著我,走進她的腹地裡,而且每趟行程都是預設、經已策劃及懷有目的的。
想著想著,那天我就將腳步都印在幾年前在大地宏圖走過的路。我拍了幾張照片,讓自己在2007年為這一天,為這座大廈定格,凝住當下時光。驅車離開時,泊車收據恰好印著我只停駐2小時的記錄。

但是,在這座驛站式的大廈裡,竟有隔世的錯覺。




沿途無你

每次出席舊同學的婚宴時,總會有墜入時間隧道的感覺。大家在聒噪與奔騰的宴席上,忍受著台上無名嘉賓狂吼的卡拉OK歌聲,在一起回味著過去,一同談著現狀,補充著彼此間交集的空白期。

那晚我出席了小學同學佩詩的婚宴。她那天撥電話來時不忘強調:「我認識你已經19年了耶!」

的確,從小學到中學斷斷續續的同班期,佩詩是我同窗最多年的同學──7年。換言之,我們是從小學的兒童期,見證著大家走過青春期的腳步,彼此間擁有最多共同的人與事記憶。

然后轉眼間,就成了成人。她成了他人媳婦,而我還未立業,也未成家。

佩詩也邀請了小學另幾位的舊同學,其中有者是小學畢業后即不再見面,對彼此的印象只是停留在嬰兒肥,或是未發育前的模樣。在中學后完全是真空的。

后來,我們數人就在宴席上一起聊起來,談起六年級同班時的往事,似乎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故事碎片,拼揍起來時,就成了另一幅原來自己不知道的小六時光。

我才驀然覺得,六年級除了有惱人的小六檢定考試(UPSR)以外,我們似乎想不起傷心的故事,更沒有發生過什麼黑暗陰沉故事。

現快要三十歲時,才察覺原來「快樂」,可以在六年級的時光來詮釋。

當然,那時都有一批相處很融洽的同學,還有許多盡責的老師,當時我們那班還是優秀班呢,薈萃各班精英就讀,到最后檢定考試出爐時,我們那班創記錄地誕生歷年來最多全A生的記錄,我們幾人回顧起來時,都為這段軼事感到光榮。

當然,那只是1989年民義華小的一個記錄而已,但可貴的是,那是我們共同擁有的記憶。



宴席時,其中一名舊同學燕微說,我們的六年級的班主任劉老師,在同一間酒家裡的二樓廂房內餐聚著呢!

原來,燕微的父母是小學的家教董事,因此與劉老師一直都有聯繫,同時雙方都有常進行乒乓比賽等,而我們自六年級畢業后,就不曾再見到劉老師。

在宴席散會后,我們便摸上樓,我當時是懷著緊張莫名的心情,畢竟18年沒有見到這位班主任,到底她變成什麼模樣呢?而且,怎麼會在一個如此巧合的場面下,會碰到當年那位嚴苛的老師呢?

當時升上中學時,我還記得一班小學生一起到浮羅交怡參加畢業團。而劉老師在那段乍喜還憂、一片迷茫的升學過渡狀態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

我還記得吃過她一記籐鞭,還有遞上紀念冊要求她題字時的情況…

在轉眼間,我們幾人已進到廂房內,我見到了劉老師,在霎那間中學、大學、工作等的種種時間齒輪逐一跳過,反而是返璞歸真到更久遠的小學時光,我細細地打量當年教誨我們的這位班主任。

劉老師看起來是發福了,穿著一件藍色的套裝,我幾乎忘了她以前的髮型,不過當她開腔說話,或是抿著嘴淺笑、隨著話語轉的眼珠兒,種種神情倒是有一些些的印象。

她見到我們后,逐一寒暄,也沒有向我們提問姓名,但劈頭第一句話就是我們是哪一年的學生。
她對著我們其中一人,賢倫時,就較有印象,因為她說賢倫的樣子還有一些輪廓。

她聊起自己的近況,例如她已調任到另一間小學當校長,而她在民義已服務了18年。而當年她在教我們那班時,才轉來民義華小執教第三年,年紀很輕。

但對于我來說,以小孩的眼光去看成人時,會覺得成人的年齡很大,因為孩童與成人之間隔著少年與青年的一個巨大鴻溝,我們對長輩的仰角很高,景仰很深。

不過,我們也提起當年她教我們時的一些趣事,但劉老師統統都記不得了。譬如一次上課她因給我們這班學生氣壞,而走出教室;或是當年她主教我們數學與華語科,她也一片空白般的。

然而,我對小六的一些點點滴滴,她執教時的事情,都記得一清二楚。這些時光似乎未曾離開過,一如昨日。

當時我們面對著她,而她面對著四個都比她長得高的學生時,她像對著一群陌生人。

后來我報上姓名,幾近失望的神情問她,老師,你真的不記得我嗎?我是富雄啊!

劉老師這時才定睛望一望我,她說,以前你不是胖胖圓圓的嗎?她還比了一個葫蘆刑的手勢出來。我真的認不出你來!如果你沒有報上名字。

她說她還記得我,因為當時我常常將她批改后的作文拿去投稿,而當年似乎全班只有我一個人是那樣熱衷于寫作,而一直以來都有在報章上看到我的名字云云……

這時的我,才有一絲絲的動容。

到最后她突然冒出一句:你現在還住在XX花園嗎?

這時我才嘩然,怎麼我以前住在什麼花園她還記得清楚?我突然覺得有受寵若驚的感覺,那麼老師真的記住我了。

矛盾的是,劉老師在陳述著這些關于我的往事時,她眼神中閃著一抹陌生的眸光。她似乎是對著我來談起第三者的故事,那是甲乙丙丁的故事。劉老師對著我說「你」時,似乎是在提著「他」的故事。

總之,我就不是我。

事實上,那個故事我就是主人翁,我對她也有很鮮明的印象與強烈的回憶,但為什麼我有一種被排外的感覺?

症結是,劉老師對我的認識只停留在12歲的我。近 30歲的我,劉老師一點也不熟悉了──至少在外型上,我也非當年那圓圓胖胖的小胖子。

我們站在劉老師面前,返回了童年般,成為一個很小很小的學生。因為我們在老師桃李滿天下的記憶中,永遠都不曾長大過。

可是當小學教師的,他們的學生幾乎是來不及長大,就畢業升上中學了。然后,又有一批的新學生來報到了。

所以,劉老師對我們的印象淺薄,是無可厚非,人的腦袋不能裝下如此多的記憶包袱。

我給了劉老師一張名片,告訴她我在東方工作。她很公關式地說會在有活動採記節目時,通知我一聲,希望我可以派人採訪。

接著,話題已出現冷場了,老師對其他同學的印象更加模糊。但是,聊勝于無的,我們都見過面了。

我自動提出說,不如大家就告辭吧!然后,我們四人就走出廂房了。

我在沿途想,與故人重逢,只能共同擁有熟悉的是過去而已。

回到家后,我將藏在抽屜裡多年的紀念冊取出來細讀,找到劉老師在其中一頁的留言:「富雄:一個好學、勤力的學生,老師祝福你──前途光明。」

讀起來時,竟有一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