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十年的信件與手稿放在櫥裡的一角,任由發霉,我在2007年新年前夕將這些舊事物統統拿出來清理一番時,才驀然回首。
我才發覺自己儲存了那麼多的東西──剪報、日記簿、郵票簿、各式各樣的信箋、傳單、財政收支簿、創作時的未完成的手稿、手記本、一些電器的操作手則本,甚至小學時的玩具盒子等等,都一一埋藏在房間的一隅中。
還有至少9名筆友給我寫的來信,在十多年前開始寫來的書信來往,平均每名筆友的信件有20封以上,換言之,我將這逾200封的郵件都收藏著,迄今保持聯絡的只有三份一,裡頭埋藏著過去十多年來的交織、連續的人生交集線。他們從一個陌生人現身,帶來了他們的故事,然後他們也通過筆與紙走入我的生活。
這是自己在青春年少期留給書寫的信物。人到三十,你就可以感受到時間倏忽而過的威力,因為你可以說出一個十年,又另一個十年的故事。你的記憶倉庫有了一個容易區分的單位。當你懂得這樣區分時,就已宣判自己又老了。
這些被囤積的十年故事,沉澱成遺忘的記憶後,驀然間一點點地飛過,有些色彩,有些重量,再一個恍惚,又像海潮一般退得老遠,你只聽到依稀的潮聲。
其實這是歷史感在作祟。
然而,現在,這也是青春期過後的遺物。雙十年華年紀後,凝視著這些信件與親手寫過的手稿時,都會若有所思的閃神。補綴著遺落的往事記憶時,才發覺原來自己成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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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將囤積了幾年的「文藝春秋」剪報攤開來讀,發覺自己竟然咽不下這些文字,生澀、別扭,我無法將自己投入到兩大版的文學小說與散文中。我才發覺當年我還用筆在這些文章作了注腳,將一些無法讀出來的字查字典,寫上讀音;更將優美、觸動心弦的句子劃線起來。
然而,當年認為很重要的剪報, 繫念著的文學創作,現在才意識到離我遠去了。當我看到我幾年前有條不紊地收存著這些剪報時,才發現自己的熱情與創作心思早已崩落散佚。
當然還有一些「花蹤」文學獎得獎時的照片、存稿,歷屆得主的作品等。
這些舊物陌生得讓自己無法置信,詫異著過去的自己竟然會有天花亂墜與編織的本事。
所以,我將這些剪報都扔掉了。像是扔掉了「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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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再整理清潔其他舊檔案,將一些筆友的舊信件抽取出來閱讀,有者見過面後泛泛之交,有者則是文字上的認識而迎面相碰不相識。
有者,甚至已病逝了(千城,我還保存著你的信)…
時曠人遠,他們敘述著他們彼時的人生軌跡。像一場自言自語的呢喃。寫信者是否記得自己呢喃過什麼呢?信件寄出去後,文字落在收件者的眼裡時,這些都不再屬于書寫者了。
我自己也忘了在寄信時說過些什麼──寫信交筆友,根本是過程中給自己的一種享受。當時我也曾經濫情過、詩意、風花雪月過吧!
不過,在電郵、手機短訊,部落格還未盛行的年代,在速食文化還未蚕蝕著我們的人生時,筆友寫信,都是誠摯的一場交流。我想我應感謝他們在這些信中給予我一些力量。
然後我重讀回自己的日記簿,又是一陣觸目驚心。流水賬式的記錄生活點滴,但那麼無聊的記載,將我那一年那一天的心情歸結成冊時,竟是那般的嚴肅,因為你就是這樣渡過了那一刻。在撿到來時路的腳步時,撬開時空,才發現這些腳步藏隱在一個又一個的坑洞裡,埋佈著另一個空間。
至少,這證明自己不曾蒼白過。
過去的種種,似乎過于單向──讀書考試、寫信寫作看書,迷惘與憧憬,這叫天真無邪;害怕與擔憂,這叫強說愁。可是來到現在資訊爆炸的時代、實用主義的心態,卻面臨太多的岔口、太快速的生活節奏急轉,你無法想像自己下一刻的一轉念,會受到什麼資訊與畫面的影響,神思剎那就轉變了,我們不懂得定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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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狠狠地讓自己與過去揮別,我將筆友的信件也丟了,留著這些信件,是否也是證明著自己年青過?我日後十年會否再打開這批舊信件來看?
無法折返回頭的舊路背後,只是一片荒野。
我將這些信件撕碎,撕著撕著,手指頭也麻了。然後用剪刀剪,剪刀口也鈍了。我 是壯烈地撕毀舊信件,深怕自己一刻猶豫,就再囤積起來。
有些不捨得,是因為寄附著的那一份舊情,眷戀著,是因為喜歡讓自己聽到青春年少時的感召聲音。
但是,我想,我的生活重心,不再是存活在過去的包袱裡,而應該將這些交織成的人生軌跡,剪斷化成一枚遠飛的輕盈氣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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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找到了一封信,署名是一個與我同姓的女孩。
凝視著那字體,又張望著過去的臉孔,輕吟著這名字。我記不起到底她是誰,在哪兒相識。她的信沒有日期,寫著一些很不著邊際的問話。她說若有時間,就打個電話給她,到最後她寫著:「永遠想念你:陳XX」。
這是一封情信嗎?
怔忡片刻,我將這封信收下了。如果不好好保存這封情信,恐怕日後也沒有第二封了。驀然間我才懂得詮釋,什麼是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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