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蔡明亮
日期:2007年4月23日
地點:吉隆坡文化街的iKopi咖啡廳
問:這次拍《黑眼圈》,到在大馬上映,對你來說有什麼意義?
答:我從來…可能是個性吧。我不會想太多人生愿景。我是做一步試一步(在創作上),每步都很小心地走。尤其是拍這種「俗性」的電影,這種電影路向,基本上是很困難的。
前幾天我的法國製片不想被採訪,因為記者們要問的問題他都知道了,「就是為什麼你要拍這樣辛苦的電影?」、「你怎麼還有能力製作這麼困難的電影?」──所謂困難不是針對市場需求,他覺得說,如果他真的與這個記者對談的話,那麼製作真的是所言的很困難,裡面有一層障礙。
其實不是的,這個大趨勢是使到這類電影這樣地困難。你問我這電影的意義,這是我第九部電影,我可以拍這類電影拍到第九部了,真的是十幾年我沒有改變過。我還是一直在走,我想短期內我都不會停下來。
對我來說,在哪裡拍都一樣,我沒有想很遠。我沒有故意回大馬拍,是因緣際會。我沒有想過要對馬來西亞有貢獻,或是第幾部戲要回來大馬拍,我沒有想過。
但是我必須回過頭來想,老實說,我對馬來西亞是沒有貢獻。
我的電影沒有多少人看,大家認識我也是在報導上,在盜版光碟上看,有多少人看?沒有多少人看。只有很少數的人,但看的也不是真正的看,因為是DVD嘛,而不是去戲院看,那概念完全不是我要的。
我的電影老實說,不適合這裡的制度,那個鞋子是與腳不一樣的。你就不會拿那雙鞋子來賣給這樣的腳。
我對大馬的態度一直是這樣,雖然這是我的國家,但我直接地說,這邊的尺度不適合我,除非你要迎合這尺度,可是我都沒有去迎合。
一切都是因緣際會,這都跟人生的遭遇有關,1999年我回來大馬一年,在1998年的作品狀況不是那麼好,當時在台灣…1997年拍完《洞》后,1998年就退出金馬獎,這表示說,我的電影很受非議,反映在票房、金馬獎上,評論也很極端,整個氣氛是他們不懂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電影,他們不了解,當然就抗拒,會把所有罪名放在我頭上,比如台灣電影不好賣都是我造成的。
但我有這樣大的能力嗎?但是我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去辯白,當時有一個念頭:我不想住台灣了,我想回來,但也不是回來發展,我只是想離開一下,自然就想到馬來西亞。
剛走時接到美國的片商說,獻議我要不要拍一部電影,說他們剛好有錢──100萬美金,我說好。我當時不想留在台灣,就回來大馬。
想到吉隆坡,我一向都喜歡吉隆坡,但對吉隆坡都不了解。可是我每次來吉隆坡都覺得很豐富,與古晉不一樣,可能我比較喜歡大城市,所以我就到來找題裁。
來了之后,意義就開始浮現了。對大馬你說我不了解,我還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我還是大馬人。你說了解,但我還是有些陌生。來到之后,我上街頭很快被外勞吸引了,我覺得那是心理的反射。
也許感受到我的心境,我覺得他們很有趣,在一個陌生的城市,例如孟加拉男人手拉手,我會覺得哪裡來的人?
當時大馬經濟建設發展,外勞的扮演的角色很大,1998年經濟風暴時,他們的問題來了。我看到很多外勞產生社會問題,羣毆啦等。可是當我了解他們住的地方,你就知道他們的處境是很艱難的。
我當時就要拍這題裁,還有當年的政治氣氛──安華事件,這地方都讓我感覺到在改變了,氣氛很特殊,與我之前來的不一樣。那一年我覺得蠻豐富了,我帶了小康(李康生),甚至爬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在「烈火莫熄」時我們也跟著去看,也被警察去追。
覺得很興奮。(劇本)寫到一半,因為資金又不到位,要我等。所以一年后我回去台灣,拍《你那邊幾點》。后來5年后我回來了,我想這是不是因緣際會,如果沒有那一次我離開台灣,我也不會來大馬。
其實跟著外勞來認識大馬,也是一種重新認識。有些像…
整個戲拍完之后,我拍的時候並沒有想過要不要在大馬上映,因為鞋子不對嘛。沒有想太多。
我不在乎是否在大馬上映的,但我拍完后就有一種感覺產生。因為拍電影,有人懷疑是不是因為我是大馬人,所以要拍出沒有這樣強烈的電影。但不是的,這是我的年齡,是我對生命的看法,很自然走到這個地步。
然后我覺得其實此戲是蠻適合大馬人看的。第一它是以大馬作背景,有這麼多民族匯合,裡面有很多本地人參與,演員與工作人員。他們也想被看到這個部份。我作為大馬人,這個時候才想起,這是否可以作為我第一次與大馬觀眾作溝通的作品。
我很清楚大馬不能有什麼,所以我先動了兩刀。那兩刀動了時是很掙扎的,從哪裡剪比較好,怎樣剪才能保留它的意義。
現在這意義浮現了。它的確是引起了爭議,我的電影我也很希望引起爭議,但爭議不是負面的,不是要煽動,不是要吵架的,而是要討論這樣的一部電影,要傳達什麼訊息,到底要干嘛。
有些電影是不需要訊息的,只是娛樂。但我的電影這不是重點,而是有更多的可能性。它的確是要引起爭議。
爭議之后,我也感謝電檢局作出讓步,如果是以前的我,那我就停止不演的了。但若是如此,那不是停止討論了嗎?所以我就演了。
問:所以你就妥協了?
這不是妥協。即使《黑眼圈》上演,它也讓人們看到:我被你(電檢局)砍倒了。我被剪了之后是什麼樣子,大家來看一看吧。
如果是妥協,就不演了。
我覺得是要互相讓步,作溝通。在台灣這麼多年我也學到了很多事情,你不能硬碰硬,你得有一些策略與態度。態度很重要,誠懇與否。你要想到對方的位置,他們長期沒有遇到這種電影,他們怎麼回應我們也很好奇。
可是我覺得說,如果從來沒有一部作品來探試他們的話,誰也不知道是什麼。這個作品是很好的探視,更是可從中探視大馬人──怎麼看待。
這個作品是以什麼狀態存在。反正你們都知道被剪了嗎,我沒有騙你們。以后還有一個版本可以對照,DVD,雖然那不是完全的,這個意義就會浮現出來,出現一個討論空間。
如果你說不要演,那才是又一次的妥協。
我並沒有停止,我還在進行溝通,製作人也說不要停下來,我還要找文化部長、國家電影局,讓他們看看真正的面貌是什麼,被剪的又是什麼。大家都要做
問:剛才你所說的「鞋子論」,是指你的電影?還是指這裡的制度就像鞋子一樣不適合你的腳?
我製造的鞋子,觀眾穿不穿不關我的事,我的鞋子與這裡的腳不合,也可能是我的腳與這裡的鞋子不合,這是個譬喻。
問:所以你是製造一種新的東西讓他們認識?
我的作品是一種個人創作。這邊的環境是不出現個人創作,他們沒有經歷過這樣的電影,電檢局的人看了霧煞煞,觀眾看了也可能霧煞煞。可是電檢局的人看了霧煞煞,不代表所有的人都是如此啊!
馬來西亞的觀眾睡著了,不見得新加坡的觀眾也在睡著了?它有過程。什麼樣的觀眾會睡著,或者不會睡著,我也不知道。
因為我的電影不是打架、槍戰、喜劇搞笑的那種,大家都知道這些電影要看,可是喜不喜歡是另一回事。片商覺得觀眾要看,也沒有什麼問題,因為那是娛樂。但是我的電影不單單是娛樂,但是你進來(戲院)看,你掉淚了那又是什麼呢?
你會開心、感動又是什麼呢?娛樂的概念可以更寬廣一些。
我只是要給你看一些很不同的東西。比較個人的創作。
問:你的電影作用是給人家思考?
如果能達到這樣是最好。如果那個人會思考當然是最好。
問:那能思考到什麼?
我不知道。每個人都不一樣,都是人生、生命是什麼。這很難有一個答案。如果我說了那(與現實的)不一樣那怎樣?
問:我以為你會有一些預設的主題。
當然是有。我就是要人家感動嘛。就這麼簡單,如《蒙娜麗莎的微笑》這幅名畫,你會不會感動是因人而異。可是重點是:你愿不愿意親近這樣的東西。
你要不要尊重一個創作的東西。首先我們說,這個創作是否有一個空間擺放,這個國家擺了一個《黑眼圈》回來,它是被允許的,它是不修剪的,你先試這問題,才重要。個人創作很廣泛,你不能說一定是什麼,一定不是什麼。
觀眾要不要來看這作品,看了有什麼反應,這也測驗大馬人有多少人愿意親近這藝術品。
如果你是一個大學教授看我的戲睡著了,我不介意,因為那是你的SENSE啊。不是我的問題。
可能一個台灣的中學生看了我的電影會很感動。那怎麼辦嗎?
問:其實你可以從你的觀眾群中看到很多元的反應。
是啊。可是我希望有大家的人來看我的電影。有100個人來看,就有100個反應,難道一個人說不好,就不好嗎?一個人說好,那它就是天下的好東西嗎?也不是啊。
這個社會需不需要這東西,還是社會只需要鬼片?商品?
我回來的意義很簡單。
台灣的觀眾之前沒有機會看,它有機會看時但看不懂,因為沒有過程。最近台灣故宮博物館在辦大英博物館,因為難得而吸引了很多人去看,平常故宮只有遊客的,就像大馬博物館平常人會去看嗎?也不會。本地人說隨時都可以去看,可是久了就不去看了,就有對藝術有距離而害怕藝術。
我們都說藝術很了不起,可是為什麼你害怕藝術?
這是矛盾的社會現象,因為社會的人文素質不夠好。你說羅浮宮,有75%是遊客,25%是本地人,本地人是很高的比例,因為這是SENSE的問題。
這裡沒有,就是這裡的人文素質不一樣。台灣也是,擠了一堆人,看的方式是擠的,然后拍個照片。你看到很多人,認為是很過癮的。其實很悲的。他們趨之若鶩的心態,但是起碼他們有這麼一種過程,來認識。
你不能只用一個觀念來探討任何一種現象。很多可能性。如果《黑眼圈》的票房在大馬失敗了又怎麼樣呢?但終于有人有機會進到戲院去看到我的畫面,來處理他們的環境,而不是看DVD。我希望可以輕鬆一點。
我與大馬電檢局從來不曾交手。我覺得很好,從開始被禁后,到開禁,你們說有多少部電影引起這麼大的爭論?國外電影我也不覺得有。
因為這與你們有關係。另一個是他們開出來的八大罪是很荒謬的,心態太明顯。因為他們不知道怎樣剪我的電影啊。他們不知道為什麼要禁我的電影,其實說是沒有理由的。
他們看不懂。如果他們看得懂,可能他們有100個理由說得出來,所以你們才有這樣的理由。最后開禁了我們大家都不滿意,所以我們會繼續討論,中間過程你看到變化 是很有意思的。對大馬的電影文化日后是很有意義的。
這是一部誠實的作品,而不是聳動的電影,如果這是一部黑社會的電影我不會講話,因為鞋子完全不對。
問:你過去的電影都在處理物質上或心境上的邊緣人物,為什麼你會專注于草根人物的處理?
答:我的生活就是這樣。我們不是這樣的人嗎?
你們可能看到我的作品沒有很傳奇或很有個性的人物,上流社會等的人物都不是我的世界。我就是一個拍個人創作的導演,在文學領域來說意思是一個作家吧。這個作家就是寫他所理解的東西,生活週遭的事情,不能超出更遠的範圍,因為我沒有興趣改編小說或是塑造戲劇性的東西。我非常誠實地去拍自己對生命的一些體驗與領悟。所以運用的元素都是很普通的,所使用的演員是越普通越好,普通的人更有必要去描述。
我最大的興趣是處理人的一些狀態,生命的狀態──生老病死、挫敗感或寂寞感的。
問 :但都是比較陰暗、負面、灰色…
答:如果是快樂的你覺得你會去做嗎?我不大懂你們很多問題都是…通常這些東西是撞擊到你的生命,如果你的生活都很快樂,還有什麼東西撞擊你嗎?請問。你失戀了,你就陰暗,如果你永遠都處于甜蜜的戀愛中,你還有什麼好寫的?
問:那就是童話了。
答:是啊。
問:在創作時你是否有什麼預設的主題思想?還是零零碎片的思想拼湊起來?
答:倒是沒有什麼零零碎碎的東西。靈感也不是一下子來,而是慢慢地形成,有一些對生命的領悟慢慢地形成。
比如說,想像我那天坐飛機,我旁邊坐了一對很蒼老的法國夫婦。因為位子不是很擠,我就看著睡著了的他們,你很少有機會去看人在睡覺。你知道老外的臉蒼老是很明顯的,皮膚很多皺紋。我在看著他們時我就想說,有一天我也可能會這樣老。
但這個老的過程不是一天就造成的。例如現在的我就要一對老花眼鏡。常常覺得身體不是你自己的,這個都是年齡給你。這些變化一直提醒你,身體不是你的,你不能控制身體,也不能控制死亡。
在這過程裡你意識到,但什麼東西引起你的沖動去拍可能就是看到一對老人坐在那邊 ,念頭就來了。這概念一直在形成。
李康生的爸爸過世時,我想起我的爸爸在很多年前過世時,但是我的父親過世時並沒有特意地去拍一部電影來紀念,因為沒有特別的沖動。因為你經歷傷心,你需要時間去治療自己。
經過了之后,但有一天沉澱下來時,我看到李康生的父親過世了,我就發現,我客觀地看他,我理解到他很大的失落感。有一天我在飛機上決定要拍《你那邊幾點》。他睡著了,他的臉本來是很憂傷的。他本來就不是長得很快樂的。我就把他推醒說,我要寫一個劇本是有關父親死亡的。
為什麼你有這樣的想法?我想到我是否有能力把他拉開這麼大的失落感。好像經過一個創作好像可以。也許這個事情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也沒有從我父親過世的失落感走出來。
但我從不去思考,直至我看到另一個人,那是一種投射。是不是拉得出來我不知道,可是我們得去做才知道。你作的時候就產生這篇作品了,我相信很多人看到這作品時都很感動。
因為大家都有很多相同的感受,只是沒有人去處理。電影一定要處理這樣的事情,可是沒有多少人去處理。要拍死亡的電影就是拍鬼片,或是拍到很慘,可是不是這樣子的,電影有很多可能性。就像寫書一樣,你可以寫很多東西的。
但是電影涉及到賣票、觀眾的層面,演員及其他元素。我在做作品時,意義就是大家都不在做這樣的東西。你說死亡有什麼好賣的,因為這是一個沒有賣相的作品,賣出去是否有意義?有,這比你看《蜘蛛人》第三集太有意義了。蜘蛛人只有娛樂的意義。
在大馬,有些可憐。我們很難看到不一樣的電影。沒有機會,全都是主流電影。我看到的影評,好像都與自己沒有什麼關係的,你去寫一個殺人魔,與大家有什麼關係?
可是如果你寫《你那邊幾點》,你會碰觸到每個人在生命上所遇到的議題、狀態。
問:小康是你創作上的靈感來源?
答:不是靈感,他變成我電影裡的一個元素。剛開始有一點點是…第一個階段我是把他當成是一個演員,在處理。那時候我不知道自己做電影的位子,我只是拍一個來自生活觀察的題栽、領悟,如《青少年哪吒》、《愛情萬歲》,青少年是用小康作藍本,他是一個重考生。我問他:你一定要讀大學嗎?他說,他不喜歡讀書,但是他爸爸要他讀大學。
台灣的孩子在生活時都有既定的目標,他的目標很單純,只是要進大學。那時候進大學比較難。他考了兩三次都考不上,打工賺補習費。
這題目很好。年輕人在成長過程裡只有一個目標的話,那是很徬徨的,如果那個目標沒有達成的話呢?那有很多的苦──所以就拍了《青少年哪吒》。
我也借了他的家,他爸媽的架構是很典型的台灣家庭,后來拍完后,他生了一個病子。脖子歪了。我有些迷信,因為他拍哪吒有一幕戲是假裝哪吒上身來嚇他的爸媽。他拍這場戲時有人提醒我說一定要拜哪吒,還說儘量不要演這樣的戲,因為哪吒很會上身。
拍的時候沒事,但拍后一個月他說他的脖子不舒服,就真的歪掉了。
我們懷疑是哪吒,就全省跑拜哪吒,求中西醫和找偏方。有醫生宣佈他殘廢了,但后來遇到另一個由林懷民介紹的醫生就調理好了。
這過程讓我有機會去看生病的過程,那是外在的、身體不能被掌控的過程,那是很大的震憾。他很苦,我也很苦,因為那與我有很大的關係,因為拍戲牽連到他。
他好了之后,我們就拍《愛情萬歲》。但后來我還是要拍他生病的狀態。怎麼會病、好起來?人活在這社會裡面,都會被很多外在因素限制控制,后來我就拍了《河流》。
觀察一個人是很有意思的。他父親死時,我觀察到他,投射到我的身上。
這個角色就變成我很喜歡觀看的一個人物。
你會把一些概念放在他身上處理,讓他代演,因為他沒有太多的表情,看起來很真實,更像一般人,一個活著的人,不是表演的事情。所以我一直用他做男主角。
在后半期,從《洞》開始,我很有興趣去拍一個人,最好每部戲都有角色在他身上,我就會有機會去觀看一個時間與生命的流程,在某一個部份他就是李康生,在某一個樣子的改變,或者是狀態的改變。李康生在拍我前期作品時,他很難哭出來,眼淚很少,他沒有心理的感受,他不是學表演的演員來控制淚腺。
但他爸爸死后,他會哭了,他知道什麼東西觸動到他心理的某一部份。我很喜歡這樣的演員,他知道如何提供他的生活經驗給我的作品。
問:因為他有閱歷了。
對,每個人都要有閱歷了,不然是皮相的表演。我慢慢久了就覺得說,不能缺少這個臉孔。
問:你以小康為主軸,這個主人翁的年齡會否與你的年齡一起成長?
還好,我與他相差是十歲。我覺得是我的年齡會影響我對電影的處理。我首次意識到我自己年齡是《你那邊幾點》,有一場戲是陳湘琪與葉童,是安排兩個寂寞的女人在巴黎相遇。她們有一場床戲,不是女同志,我很多概念都不是同志的。
但是拍的時候,她們很緊張,不知道怎樣拍。她們上不去,我沒有力氣把她們推上去,當到了接吻時我就喊停了,我意識到一個心情,我不再那麼衝動,對自己的看法更客觀、冷靜,因為有一些東西只是討好觀眾,給觀眾看到一場床戲,我思考到我自己的年齡,和葉童的年齡,我可以理解,因為我們差不多年齡。
我的年齡在主導我創作,絕對不是照本宣科,比如說電影劇本有做愛,我們就做愛吧,有什麼就拍什麼。到了《黑眼圈》時我也不會故意去拍床戲,必要的才來,比較寬鬆了。
其實我蠻喜歡年齡,我知道自己疲倦,但自己看自己時就有更多的可能性。這是好的事情。
問:已有九部電影了,有沒有覺得自己在重覆著過去的風格?
答:沒有。每次我在創新,不然我怎麼連續五年都得到影評獎。今年本來要得的…他們每年都可以看到我的電影在改變,你們看不到而已。他們也看到我的年齡,對電影的改變。
所以我說大家對電影的概念很好玩,都以為是導演是工匠而已,其實不是好事。導演也可以做鞋子,而且越做越好。我最佩服國劇或真正的藝人,他們做一輩子,我就很佩服他,因為他們做得太棒了。
他沒有這樣的經歷就不會做到這棒。很多年前葛蘭有一篇訪談說,平劇裡要走七步,走一輩子就是走七步,但身邊很多人求變,創造新花樣,你最后佩服的是一個老藝人。這些藝術家需要整個國家供養,因為他們是一輩子把事情做好。
我拍電影是一件垂直的線條,我也很想拍武俠片、歌舞片,我也可以拍,但老實說我沒有興趣,沒有這麼大的興趣,多過拍李康生一個人。
那有沒有改變?李康生本身已經在改變了。那天在台北有一個劇評人在台北看完后說,怎麼沒有一個人寫李康生的身體,從一個青年變成一個成人,有另一個人說,你一直拍李康生的屁股,已經不吸引我了,他不想看。
我說,對啊,因為你在其他的電影你可以看到不同的、鮮嫩的屁股來挑逗你,刺激你的觀感。因為李康生的屁股並不是要挑逗你的感官,因為你看了你沒有產生另一個意念挑逗了,這就產生新的意義出來了,身體它在老、鬆垮,所以我怎麼會重覆著自己呢?
可是回頭看來說,生活不是一直在重覆嗎?
這只是表面的一種詮釋,生活不是上廁所、吃東西、睡覺、作愛嗎?每個人會發生多少個故事?
問:是否覺得自己的影片風格更成熟,表達方法較自如?
答:每次都不一樣。我很在乎創作這事情,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創作,我每次創作都是步步為營的,做很多準備。在一個有限資源做一個好作品是不容易,所以要做很足夠的準備。
怎麼做才比較好一些?產生力量?也不是故意去創新,或者是去突破,就會有不停地
問:獎杯與口碑,哪一個比較重要?
答:獎杯就是口碑嘛。
問:可是你的口碑都是在影展。
答:我的獎杯都是得來不易,我覺得我不是一個容易得到獎的人,情況就像口碑一樣。據說每次我得獎都是有人據理力爭的,在金馬獎《愛情萬歲》,一個評審叫何平據說要打人,就是為了我的電影。
我與他那時不熟。在威尼斯時本來是得一個小獎,后來有人翻看,而就變成最佳影片。有人說如果這部電影得獎,他就要退出評審團;有人說如果這部電影不得獎,他也要退出評審團。
就是看到這部電影的好。有人看到不能忍受的東西。
這是很個人創作的電影。有人會很受不了這種電影,有人就會很喜歡──我一路來…說簡單些,《愛情萬歲》在新加坡演時,有1500人在文華戲院上演裡,但一半時跑了500人,大家看不下去,第二天報紙大罵這部電影說:這電影我也會拍,只是走路吃飯而已。可是它又得了新加坡電影節最佳影片。
我都不用說話的。評審都不用說話的。可是過了十年,《不散》在新加坡電影節中一間很老的戲院做閉幕,沒有人走了。
這就是一個過程。我現在就釐得很清楚,口碑這回事自己心知肚明,拍到有沒有好,有沒有到一個程度,我自己都很清楚。我自己會判斷。不是說我的電影一百分,每次作品都很好,可是每次我都知道資金、組合得來不宜,整個狀態配合才能拍好,丟了出去給別人看,我知道誰會罵我。
我知道本來某一群人看不懂,可是我要更多人進來(戲院)看這部電影,腦袋要有被開發,在台灣我就做到這個地步。
在這裡還未做到。我不大管什麼人罵我。
一個在台灣教表演的老師看完《你那邊幾點》跑到我面前向我道歉,他說,他是教表演的,但他聽說我的電影是沒有表演的,我就不喜歡這個概念,聽說你的電影很悶,很難看。可是我今天看了,我要回頭看回你所有的電影。他沒有看完,因此他只是聽說,聽到罵我的人說。可是你並不知道罵我的人是不是有水準啊?
有沒有sense啊?
很簡單,你說我的電影很難看,你睡著了是你的問題。是你的sense。你怎麼可以說我看不懂《紅樓夢》,所以紅樓夢不可以存在。現在很多人都是這種觀念。
聽說有一天馬大的教授說他在審我的電影,他睡著了,醒來時他說為什麼要禁這部電影,讓大家進來睡嗎?我心想這是你家的事。
你睡著不表示其他人都睡著了。不是全部人都睡著了。
我一點也不覺得恐怖。我的經歷告訴我說,即使很多人都睡著了,那是你家的事情。
問:你怎樣為自己的電影定位?是非商業電影?另類電影,或者是藝術電影?
答:唔一般來說我的電影不是我定位的,都是市場在定位的,被一般人定位的。他們當然說這是藝術片。但我永遠覺得,我的觀眾是不夠的。
問:所以你不介意這種標籤?
答:不介意。我只覺得我的觀眾可以多一些而已。它本來就是這個狀態,被歸類為藝術電影、個人創作。但你要放在一個較大的market時,但我們不能有這樣的心態。我需要更多人來看這部電影。所以我才要行銷。我就是嫌不夠。
我是著急的是,怎麼這群觀眾這麼笨啊?笨的電影都是給笨的觀眾看。這是一個惡性循環,觀眾、電影就越來越笨。如果你沒有這心理的話,那你就完全同意說,大家一起笨吧!這個社會怎麼能往前走啊。你罵政府笨,事實上你們也是很笨啊。當一個政客在台上說「好不好」,大家都說好,那不是人的問題,你可以在台下說「不好」啊。
可是你說「不好」,你會被打,你怕嗎?你怕,你就說「好」。
問:你是挑戰規範的人?
答:我不是挑戰規範。本來就是這個樣子。你不能只有一種聲音。電影也是。在市面上只有一種電影。
問:所以人家說你的行銷方式像是「苦行僧」的方式。
答:我沒有其他方式。這也不是一件壞事。電影出來之后,慶幸的是,我還可以生出一部電影出來,之后我希望很多人看。但現實上沒有這個條件。像荷李活一樣作品有很多商業元素,是依市場需要來生產,他們有院線。比如第一集賣座就拍第二集,例如鬼片很賣座就拍鬼片,就是有這種邏輯。
所以大家知道這電影是很賣座的,所以就有兩百間院線,不管這部電影笨不笨。可是我們的電影拍得再好的話,對不起,因為你沒有明星啊,你不是鬼片啊、你不是打架的黑社會電影。我看不出來啊,《黑眼圈》是什麼?是講外勞啊?我也看不出來啊。
所以就沒有戲院要放,沒有片商要買。所以你要看但看不到,而非得跑到國泰去看。你很想看嗎?你就會來。你有一點渴望要看嗎,你不見得會來。我們的條件就變得很小。
我當然很想很多人看,很多戲院放。但是我沒有這條件。我起碼就是要一間戲院,給我一個空間讓我生存。那這空間已擺在這邊,觀眾要看這部電影,是比其他觀眾來得不容易的,即使他要看,他都要跑很遠。
他們知道要看這部電影是很不同,是什麼不同,他們還不知道,他在看這部電影時他還聽到我演講,他慢慢就懂了。因為這個方式有很多機會可以與社會做接觸,今天你們來訪我,你可能也說不出,不是因為我有名,而是這部電影很奇怪,因為它引起很大的爭議,不只在大馬,在全台灣也是。這部電影海報一禁再禁,一個高中老師可以愿意連署讓它變成輔導級,讓學生可以看到。很奇怪的。
在其他電影是看不到這種與社會的對話,已超出了做電影的這件事,所以我說這是一個社會運動。好像它已丟一個訊息出來說:最近我去很多國家,他們深深地感覺到,有一群喜歡電影人,他們的世界裡開始沒有電影了,只剩下商品。
可是有少數人在做電影,但不形成氣候、市場。當不形成市場時,就會萎縮,最后被殲滅掉。這情形很嚴重,不是我慌,大家都很慌。
每個人拍電影,觀眾看到很boring,但你說不出方法,我只是一個導演,我只有一部電影,找到一間戲院,起碼有人來看,一些是想看的人,還有一些是不知道的人,我要讓他知道。
問:親身接觸社會這麼多階層的人士,給予你什麼樣的感觸?
答:在台灣有兩種感覺。凡事都有正負面,所謂絕處逢生。我了解到其實有很多渴望在里面,有很多人要看非主流的東西,因為他們覺得主流的太無聊了,太沒有意義了。
我在土耳其一個主席說,我不明白為什麼這麼stupid的電影有兩百間戲院在上映,為什麼?
這就是一群笨人嘛,就是因為完全被經濟操弄了,還覺得很得意。
我接觸到這麼多人,大部份的人都被改變了,被一個既定價值觀、經濟與消費的價值觀被改變了,他們只是消費的人群,經濟動物,這種人像石頭一樣堅硬,很難軟化的。其實蠻可憐。因為他們還未碰到狀態,他們走街時就是很單一的,他們看電影也是要看一部賣座的電影,我要看大資金、明星的電影,只是要消費、要娛樂。
可是我最想改變的就是這一群人。有些人看了我的電影后,會說原來電影也是可以這個樣子的,也很好看,也有不同的感覺,有一些新的東西出來。
凡是愿意進來,我們都希望他們進來。
我比較…我是進入到校園去,一是高中,二是大學,因為我的電影高中可以看,遇到限制級,高三可以看。學歷層次不一樣的人,我有一種發現──高中生比較敏感,他們還未被僵化,思維還是靈活的,但大學生就僵化了。
可是呢,凡是進到我戲院的人,他們都愿意改變,從不懂到跑到裡面去了。問很多問題:水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這樣拍、有人看嗎?
我就一直地回答,有時很煩。后來一些人就不問你了,然后漸漸地有人跑來說,謝謝你導演,我很感動。我是從高中聽到你演講,到現在我是電影科系的學生,就是因為聽到你演講,我就決定擔任導演之類的。
我記得我在台灣做了五、六年的校園演講,我最大的收穫是有回應。我不是丟了一個石頭在湖裡就沉下去,不是的。
那天有一個研究所女生在台南說,導演你是有回應的。她說她的男朋友只是看那些狗蛋電影,喜劇,她就試著拉他看我的電影,到《黑眼圈》時,她男朋友就親自說明亮的戲來了,我們一起去看,而且看的時候還很開心,她說我的電影是有回應的。
她說,「我看你的《河流》是在台中看,那時只有我和另一個陌生人兩個人。但現在你每部電影都有很多人看。」
問:所以你親眼看著觀眾是在成長的。
答:是的,數與值都在成長,這是很開心的事。我拼命到高中演講,因為他們還在柔軟的階段。他們會感動的。我不是在講我的電影的好而已,我讓他們知道他們所面對的社會,面對的環境,他們需要很清楚,不夠清楚時將來一定會很徬徨。
看我的電影很簡單──知道這世界上有很多可能性,讓你的頭腦被開發。所以高中生慢慢看我的電影。有一個台灣學生說,他看不懂《不見》(蔡明亮與李康生聯合執導),他當時就去看畫面,發現畫面很有意思。
我說,你看我的電影,是因為你愿意親近創作而已。你沒有什麼懂不懂的問題,如果你把這個症結打破后,你就會靠近我的電影。就像你看一部畫,沒有人告訴我那幅畫是什麼,只是看你愿不愿意去看。
問:其實如果你能動到一個人去接觸就是成功了。
答:對對對。我做了很多這樣的事情,有時會很累,但有時你又會感覺你做到了,你改變了很多人的想法。
我覺得是很不錯。所以我自己很在意這次電影在大馬上映的,因為我以前的電影沒有充份的理由讓我回來。因為不是被剪就是沒有市場,而且與這里沒有很大的關係。
可是這是大馬的背景,我本身都是大馬人。我終于有一部電影可以回來,我不是開發市場,而是開發觀眾。你說有多少市場,我就只有一家戲院。但你覺不覺得很多人很渴望?有人很渴望,但他們不見得了解。
現在是有兩種反應的,有一種是看不懂而鞭打你:為什麼開禁,這種人最應該被改變。這種人可以被開變的,如果這部電影進來,會有兩種情形,一是喜歡,一種是不喜歡。不喜歡的人會發覺,咦,有人會喜歡,所以會見到這種矛盾。
但是我也會面臨一個問題:如果所有人都不喜歡呢?但很簡單,外面的人都喜歡。我現在已經不害怕了。
問:為什麼你的電影會有這麼多舊曲──白光、葛蘭、李香蘭,是因為本身走過這個年代?
答:我常覺得我的人生範圍很小,有個藝術家問過我,如果我重新再活一次,我愿不愿意?我說我沒有想這個問題,但是如果讓我重新選擇人生某一個階段,我愿意回到我的童年。
因為一方面我是小孩子,我要選擇我是一個小孩子。另外我的童年時代比起現在,是比較有感情,比較溫暖的,所有的東西帶著更多的熱情與期盼,比如說我聽到的背景音樂,我長大以后再聽,這些作曲作詞人比較有文化素養,比較珍貴地在做一件事情。
當然也是市場上需要的東西,和商品。但舊曲都是一種情感的抒發。當然現在留下來的都是很好的創作,經過篩選的。我一直也在聽,我長期在聽,成為我生活的一部份。我也知道外面的人不再聽,尤其是在台灣。大家都很害怕給別人知道自己在聽老歌。可是我不害怕。
東西沒有時間性,我從來不覺得那是老的,它是存在在這環境的。你要把時間概念壓縮一下,所以我覺得這東西存在我生活週遭。你們都不聽,我就拿給你們聽。我就想給別人聽,相對一下你現在所聽的是什麼。
現在的東西很少會感動我,會撞擊我,尤其是流行音樂。以前一些東西就是會撞擊到我。
問:那是少年情懷吧!
答:不只是這樣。他們是有程度地去做,現在是比較混亂的。這是比較的問題。很多人說,你是過時的。這是時代性問題,這時代寫不出那個時代的東西,而那時代有一些經歷是很重要的。
我會用原版的舊曲,因為你才會知道這個時代做不出那個時代的東西,不是沒有,而是被遺忘,被冷藏,所以不妨拿出來。我發覺用舊曲的效果很好,不同年齡的人會喜歡。
問:但李香蘭的《心曲》、《恨不相逢未嫁時》是40年代的歌曲,與你懂事后所聽到時,距離已經很遠了。
答:我不覺得。我們那時候時間更慢了,周璇是與姚蘇蓉一起聽的,即使周璇的歌是30年代的,但她的歌並沒有在70年代消失,一直在唱,在古晉的電台是與姚蘇蓉一起聽的。
問:那時的時間是停滯的?
答:不。那時是比較豐富的穿插在裡面。
問:可是現在也掀起一陣懷舊風了。
答:我覺得這東西一直存在。我不覺得是懷舊,而是當下。在台灣夜市花10塊馬幣,就是最好的一張CD。我遇到不少學生在台灣,對于他們來說不是懷舊,他們可能覺得好聽,我們是懷舊,他們沒有,這不是他們的舊。
我是做著當下,我是信手拈來,因為它就存在我生活的必需品。我在旅行時一定帶李香蘭與鄧麗君,久不久會聽一下。
問:下次會不會用姚莉?
答:會。舊曲我都用了很多,李香蘭是最近才用,那是我最喜歡。
問:為何《黑眼圈》裡的「心曲」是用陳素瑄唱的版本?為什麼不是用原莊的?
答:我是聽到陳素瑄唱到很好,就想到要用《心曲》,那時也掙扎是用李香蘭還是陳素瑄的,但就想到用大馬的歌手,她唱得很好。而且我拿到的DEMO是可以分開的版本。
問:台灣是你過去工作的地方,對大馬有什麼依戀?
答:我這輩子情感最濃的就是兩個地方,一個是台北,一個是馬來西亞。我覺得馬來西亞對我來說,特別是《黑眼圈》禁演事件。我覺得像鮭魚,一出生就往外跑,這是生命的必然性是往外跑,她可能覺得這生命的地方太窄了,跑到大海去,然后要回來。
我的電影有一個隱藏式的議題,是講自由。我本身是一個非常響往自由的人,家庭也困不住我。可是我也依戀著家庭,我很依戀凡事與我一起生活過的人、家庭、物、食物。最后又回來,反而是拍了第一部電影,其實就是講自由。
你不回來是你好像不會探討這問題,因為是逍遙自在,但你在外面不見得是完全自由的。所以什麼地方有自由。用另一個角度來看,拍電影是很不自由的,但我嘗試讓它變成很自由。
問:不自由是因為電影也是一個框框?
答:投資、市場我也不去CARE。我覺得我是很幸福。你看,我的電影在大馬被禁是因為不符合他們要的東西。所以我在開始時怎麼會留在大馬呢?所以這是環境一個功課嘛,我丟回一個功課給他。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概念──為什麼這個人要走,為什麼要回來。當然不是我一個人是這樣,很多人走了就不回來,他們不回來可能是可惜。回來是否有改變這環境,可能會有的。
所以我對這裡的感情,這裡是我的母親。但我必須思考:這是我的母親,但不是我。那是兩個有感情聯繫的身體。
問:在過去的電影中,大馬是否有給予你任何的養份?
答:最重要是,我蠻喜歡我在台灣,我與台灣的小孩不一樣。我是活在一個比較輕輕鬆的環境成長,如果我是台灣小孩的話,我是在一個比較壓迫,比較功利性的求學環境,我覺得在古晉,我感謝的是我生在古晉,在那個年代裡,我家庭的狀態,使到我的個性有被發展。
我的天性有被發展,沒有這樣壓抑。我的童年,我是被愛過,被放任過的,因為我是跟我的外公外婆住的,從來不打罵我,我不寫功課他們會幫我寫功課。他們常帶我去看電影,有一點在遊戲裡長大的孩子。
問:那你就都很自由啊。
答:對,我很自由。
問:那為什麼要尋找自由?
答:啊,我要回到我的家庭,我的爸爸很嚴厲。這不是自由,這是生活的過程。你回到大馬你要做什麼,你在大馬拍電影要怎樣拍?我也不知道,也沒有想這麼多。我就走了。
問:那你日后會繼續留在台灣?
答:我大部份時間在台灣居住。我有一點點力氣要放回大馬來。也許我會拍一樣東西是與這裡有關的,或許我會發行我以前的電影。我希望能讓戲院上映。
問:這是假設性問題,如果小康不在了,你的電影怎樣延續下去了?
答:我就不拍了。真的。就這麼簡單。拍電影不是人生的必要。
問:現在人生的必要是什麼?
答:好好地活著。都沒有想…
但你問我小康不在,我會覺得沒有意思做下去,會有這種感覺,很奇怪。大概我要做電影意思我都做掉了、完成了,我隨時都可以停下來,當然我后面還有其他工作可以再做,當然這些工作跟小康有關係、牽連。
問:與你對談,發覺你是一個侃侃而談的人,為什麼你的電影極少對白來表達你的思想?
答:我的電影本身就是一套語言。為什麼一定要有對白?
問:對于電影被禁,還有什麼話說?
答:這部電影是說多元種族互相融合的,可是為什麼要剪掉諾曼為李康生擦身那一幕?那是最能體現這種精神的一幕。
你說電影裡內褲下有勃起的畫面,你怎麼能夠證明啊?我問當事人李康生:「你有勃起嗎?」
他說沒有啊。這是很荒謬的。
那只是懷疑勃起,但電檢局能證明嗎?就等于你被懷疑是小偷,你被抓回去就當是小偷般看待與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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