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相

烈日當空,大廈外已聚集一大堆人群,馬路的汽車司機紛紛放慢速度探視發生什麼事情,造成後方的司機莫名被阻塞前路,憤怒地響起車笛。

警車也停駐在一旁戒備,派出警員圍守著大廈門前的請愿人士。他們手持著標語與旗幟,不過大部份是疲弱無力的婦人和中年人,另有幾個老態龍鐘的老人。

「還我們的家園!」在場者都聽到一把破啞的聲音在嘶喊著,那是經過竭力吆喝後聲帶磨損的後果,他是整支隊伍中看起來最年輕的一位,年近卅歲。他領著大隊朝向門關森嚴把守的大廈大門,彷如對著空氣喊話。

里頭出席新書推介禮的清廉黨黨魁是否聽到場外的吶喊聲?

喊著口號之餘,標語都是寫著「賠了命,還要賠家園!」、「草菅人命,拆遷農場,天理何在?」,有些則是語調較軟的訴求:「請救救鹿山農民!」有血有淚的控訴充斥著現場,艷陽蒸騰著每個人的汗水,但前來請愿示威的鹿山居民的心已在焚燒著,整個會場瀰漫著一股浮躁和不安的騷動。

請愿人士要遞呈備忘錄給總會長,也要求展開對話;但大家在枯等已五小時了。

這包括聚集在一堆旁觀記錄著現場情況的記者們,還有拿起攝影機對著這群請愿人士拍照的攝影記者。

一些記者已在咕噥,「總會長阻止我們進場採訪推介禮,趕了我們出來又躲在裡頭五小時,真過份!」

「他們會不會從後門溜走了?我們應該分開守著不同角落,這樣就可以逮到總會長談話了。」其中一個看似初出茅廬的記者問。

「我們守在這裡就行了!清廉黨大廈沒有建後門的,你不知道他們建黨時說明要『清清白白』,所以哪會有後門呢?」一個穿著花俏的女記者像老行尊般譏評著後輩。

記者們起哄大笑。可是,浪笑聲被突如其來的吶喊聲掩蓋了,原來那年輕人站在前端用手提麥克風演講起來。

「清廉黨總會長要勇敢面對農民!神秘傳染病讓鹿山農民一個個去世,為什麼清廉黨還要贊成當局拆毀我們辛苦建立的家園?為什麼不向政府爭取賠償?為什麼聲稱代表我們族群社會的清廉黨畏首畏尾?」

記者們的注意力開始被他敘事脈絡有力,台風穩健的演講吸引住了,馬上取出紙筆記錄重點。
一個記者問身旁的同行:「這男的叫什麼名字?他說話的腔調不像鹿山居民,我們之前都沒見過…」

可是,沒有記者知道此人的名字和來頭。

「我們不能倒下來!我們已失去親人了,我們不能連最後一塊土地也被當局搶奪!」演講十分鐘後,現場猶如只剩下他那把憤慨的破啞聲,一些記者已停筆記錄了。

攝影記者也放慢了鏡頭方向,各自找尋著目標。

然後,其中一個攝影記者駐留在其中一名僵立不動的中年婦人身上,將長鏡頭瞄準婦人俯低的臉部。

如同螞蟻發現糖,其他攝影記者也趨近那婦人身上,圍堵著,持著相機下跪用鏡頭對準婦人,其他在旁的請愿者馬上讓路騰出空間,形成一種耐人尋味的狩獵畫面。

但那婦人不被周遭的紛擾所動,兀自佇立成一尊石像般,片刻,她仰起頭,泛紅的鼻翼急速闔張,眼眶佈滿紅絲,旋即淚雨而下,每一次眨眼,淚痕就開始縱橫交錯鋪滿她的臉上,夾著汗水。她真實的傷悲感染著每個人,鏡頭也找到最觸動心弦的歷史定格。

婦人頓時成為主角,她在環伺著的鏡頭前,放聲痛哭,還不自由主地抽搐著身子。

連前端那年輕人也因這把哭訴聲和攝影記者們爭相擠占空間的喝罵聲而停止演講,他放下麥克風,沖破攝影記者們的人牆走向婦人,拍著婦人的肩膀輕言安慰著。

其中一名攝影記者揮手驅趕那年輕人:「你等下才走過來,我們還沒有拍完她哭的樣子。」

年輕人有些愕然鬆開懷中的婦人,然後讓哭得忘我的婦人像流沙般,埋沉在一堆攝影記者中。

在另一個角落裡,穿著花俏的女記者對著身旁要好的同行說,「清廉黨總會長走了!我們可以回報館啦。」

「你怎麼知道?不是沒有後門嗎?總會長怎樣溜?」

「總會長剛才親自撥電通知我的。」她看似洋洋得意,「他說他的新聞秘書遲些會傳真他的談話文告給報館…清廉黨大廈沒有後門,但是有旁門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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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很久都沒有認真地寫起文藝創作了,這篇稿是我2006年參加南大校友會微型小說比賽時的參賽作品之一,賽會每人只能參選一篇。

其實我蠻喜歡這篇微型小說,更寄以厚望能得獎。認真而言,這並非純粹是一篇純創作的微型小說,而一些情節是我在1999年做實習記者時所親眼目睹的場景。如果大家還有印象,應該記得當年森美蘭與馬六甲立百病毒肆虐時的慘況,當時實習時我就被安排整理每天的死亡人數,然后有一次,被派到馬華大廈前採訪,然后看著一個婦人,蕭瑟地哭著,那畫面十分震撼。

后來真正地進到報館工作了,採訪線上接觸到不同的人與事,許多人在工作崗位上,被逼披上另一個臉孔,但有些人在其位,又不在其事,大家都是因工作需求來虛情假意。一篇微型小說裝不完過去種種的感想,但我嘗試捕捉一些媒體生態與政治交鋒的零碎剪影。

事隔幾年后,馬六甲的豬終究又惹事了,9月4日時甲州政府強硬手段毀豬而引發對峙,豬又成了種族化的政治斗爭工具,風波到現在還未結束。與立百病毒一樣,這次的毀豬行動會給大馬華社帶來什麼樣的沖擊呢?

無論如何,這篇小說始終是落選了。我無法知道原因何在。我記得評委評述整體作品表現時提及參賽作品都反映了社會現實,之后從得獎合輯中才知道,原來有幾篇得獎作品只是將掠奪案化成小說情節,這就是所謂的反映社會現實了,因此那句評述應不概括我這篇微型小說吧──畢竟,誰要記得幾年前的豬瘟事件呢?

不過,我另外一篇作品「刻印」得到了安慰獎。后來我猜想,是不是「露相」的題裁過于敏感呢?

P/S:此文的題目:露相的「露」是唸lou4,再唸起來時就是「陋象」──醜陋的現象。

豈能「私營化」當官者病情?

交通部長陳廣才在週二時從澳洲墨爾本就醫后回來大馬,週三時開了二分鐘的記者會時,拒絕透露自己的病情,聲稱這是「個人事宜」(摘自馬新社的報導「it's a personal thing」)。

我想這是值得斟酌的一句話。我看到其他中文報將personal譯成私隱,或是私事。但事實上,私事是Private,私事與個人的事,在不同的語境脈絡裡是兩碼子的事,例如,你在家喝酒是你的私事,你比較喜歡喝什麼牌子的酒則是個人的事。

但是,你在辦公室裡喝酒,然后酗酒到影響你的工作表現,這不是私事也不是個人的事,這是公事。

當然,還得視乎發言者的身份與階級。比方說一間公司裡的雜役和一間公司的首席執行員同時告病假,兩人皆以「個人事宜」來辯解病假時,沒有人會理那雜役到底是什麼個人理由來告病假,但是首席執行員到底是否得重病,或是一般的病時,就相對地重要多了。

更何況,一個部長不只是部長而已,他是一名所謂要作人民喉舌的票選代議士,他也是被委于掌管公務的官員、一個以人民福祉為前提的執行者,在受薪時則是領政府的薪俸,換言之,他也是一個公僕,公僕就是以人民為當家,特別是大馬是so called的「民主國家」或是回教國?,而且重要的是,公眾利益應置于自身利益之上,我想這是一名服務大眾的從政者或是公僕都理解的倫理守則。

全國上下都關注陳廣才的病情是可以理解的。我想,這不是新聞上的渲染和膚淺地淪為政治權謀遊戲去解讀如此簡單而已。

當人民投票給一個候選人、政府又委託那名當選候選人官職時,怎麼人民到最后無法知道此君在健康方面,是否適合擔任重要的職務?如果一個長官頻頻請病假,或者病情嚴重,這是否會影響到他的工作能力?不只是病情,即使是一名政治人物、一名長官的私生活與生活習慣,若是影響到其工作能力與表現時,人民就有權過問與置喙,更何是代人民議事、處事,處理公務的代議士?

所以,一個運籌帷幄、掌握人民豐富資源的高官健康是否亮紅燈,就是非常地重要,而這就不是純粹是個人事宜了,別人問起來時,更不是「閒好奇」地是刺探八卦,而這就是透明度,是民主與知情權的展示。

大馬第二任首相敦拉薩在位時患癌,其實只有他、敦依斯邁醫生與兩人同享的家庭醫生知情,其實對于一個國家行政運作來說,一個病入膏肓的首腦領軍是一個十分危險的局面,就是因為群龍無首時,一時沒人接棒,整個領導權就斷層,局勢就大亂。這些詳情都是敦依斯邁的傳記《勉強的政治家》今年初出版后才曝光,整個馬來西亞原來被隱瞞了近三十年。

但歷史是過去,就是過去了。再回頭一望去年,大家還有新鮮熱辣的記憶。首相阿都拉在去年中到澳洲就醫,大家都知道那是進行與鼻子有關的手術。后來國會下議院裡,行動黨議員古拉還詢問阿都拉此手術是否有動用到公帑。

前首相馬哈迪到國家心臟中心進行第二次的心臟繞道手術,其實也是他個人的事情,然而他也坦蕩蕩地公開,坊間不少想法是除了認為馬哈迪老當益壯,更甚的是他敢于大馬本土進行如此繁雜的手術。

一國首腦都可以交代病情,一個時代的巨人也可以坦然告訴全世界動的是什麼手術,相對地,用「個人事宜」來閃爍其詞,未免是妄自菲薄了吧?又或者,是低估了人民,而認為人民根本沒有權利知道?

當然,個人私隱權是需要尊重的,包括公眾人物;可是一個權責公務的執行者,要求問責或透明度時,就不能以個人事宜為由來左閃右避。我們不探問公眾人物個人事務是合情,但要知道一個長官的個人事務是否會影響工作能力就非常合理。

目前報章上可以列舉交通部所面對的問題,都是與人民有貼身的直接或間接利益。第一,就是政府為何不明不白放款46億令吉給巴生港口自由貿易區,第二,也是剛發生的陸路交通局只委任一家不經競標的公司,來進行商用交通工具司機的醫藥檢查(eKesihatan)。

不愿交代,當然就有難言之隱,或許就是涉及到個人/政治利益。姑且不論什麼「慣于面對謠言」等之類的話,陳廣才可以不愿回應謠言,因為謠言的背后沒有真相,而政治斗爭的真相,只有當局者才會緊張。然而我更愿從公民社會意識的角度來解讀,陳廣才可以不說出病情,除非他不當官,而一個當官者,是不能「私營化」病情的。

怎樣形容08年財政預算案?

每年的財政預算案是我們最頭痛的時刻,趕截稿時間、擠版面空間,還得有一個可以轉動得快的雙語翻譯神經線,將平生沒有聽過的字眼翻譯成中文,但在初稿時,自己讀來讀去也讀不明白。多少撥款、是百萬還是千萬,甚至是千億時,在霎時間也讓人摸不清,因為那只是一排數字而已。

這些數字背后有什麼意義呢?平常老百姓可能沒有感覺到,老實說,我沒有見過1萬元,所以「千萬對」我來說,這範疇已是太遠了。過億的數字更是陌生了,我還得停頓一下,來想想1億背后拖著多少個0。對于這樣的數字,只能持有相對性的比較,可是你是無法想像是有多龐巨的。

財長的預算案演詞通常會在開端,或是在尾聲時才會宣佈明年度的總開支撥款多少,連加其他的財政赤字,或是預測的經濟成長等。從去年起,我就開始負責將這些開支項目詳列下來,以列為圖表式的新聞呈獻。

我注意到在發展開支(Development Expenditure)與營運開支(Operating Expenditure)是一年比一年增加,最頭痛的是,在兩種開支底下,會有其他更具體的項目。財長的演詞通常會先宣佈總預算撥款的數字,然后才細分成營運與發展開支若干,另加更詳細的項目(如經濟服務、社會服務、薪金、緊急儲備金等)

無論如何,往往這些開支項目加起來時,總和總是有落差,例如上週五時我將營運開支所有項目(固定收費與獎掖、薪金、供應與服務、購置資產、其他開銷)加起來時得到1580億令吉,但是阿都拉明明在同一段落裡宣佈營運開支只有1288億令吉,換言之,額外的292億如何冒出來的?到底哪個數字才正確?

但是,老百姓是不知道的──這些撥款到底是如何運用。

類似的情況在去年時也是有發生,總之就是加起來后,無法吻合開支的撥款項目。

更甚的是,我在上週五因使用英文版本的演詞來計算,發覺連發展開支也出現相同的問題,就是總和與撥算數額是不一樣,后來我對證馬來文版本時,才發覺英文版本的數字,將BILLION(十億)誤植為MILLION(百萬),這已是天淵之別了!

或許,這些只是行政上的錯誤。但這種誤植錯誤是十分粗糙與沒有效益的。如果連一份過千億令吉天文數字的預算案也是如此糊塗、不清不楚地籌謀運用,糊塗的下場是不堪設想。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08年財政預算案其實也蠻容易翻譯整理的,因為這不像過往一般出現許許多多新名堂的獎掖或稅務減免方案等,特別是針對商家等所發放的獎掖優惠。你只看到整份預算案的后半部是社會發展撥款、誰會受惠,整個撥款是直接的、像聖誕老人一樣派糖果給普羅大眾,這種預算案可用上不同脈絡的詞匯來形容,新聞字眼是「親民利民」的,政治字眼是「大選預算案」,但是否是務實與達成目標的預算案,我們找不到字眼來回答。

后來,當天瘋狂地趕了一輪新聞整理后,在晚上九時許,編輯走來說其中一版的相片問題需要更換,因此要找另一則文來填補。我再重審預算案中是否還有遺漏的新聞重點時,發覺全都化成新聞佔版面了,即使沒有放大處理,也歸納在不同的新聞裡整理了。后來,勉強地我再擠出另一則新聞出來填補天窗。

我一邊想,是否是本報闢了太多的版面(近 20版)來報導預算案,還是這份預算案太單薄了?

這時的我有了恍然大悟,因為我找到了自己對明年度財政預算案的形容詞──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