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溫舊夢:Scala

在曼谷,你要多華麗就有多華麗的電影院,例如Siam Paragon,又或者是多炫目與時尚的電影院,例如MBK裡的戲院,這些戲院的裝潢的華美,是在馬來西亞無法找得到的獨樹一幟。即使是吉隆坡谷中城或是Pavillion的戲院,也及不上曼谷電影院的設計與當中包含的人文因素。

然而,在曼谷市中心Siam Paragon對面較低矮,櫛比鱗次的店舖所組成的Siam Square中,卻有一間電影院矗立了近半世紀──銀都(SCALA)戲院。



在曼谷要找銀都戲院,其實讓我歷經了一股邂逅的驚艷。那時我知道只有該戲院在播映《New York I Love You》此戲, 但就是不知道銀都在哪兒,我也沒有去特意上網查詢,連其外觀等我都不知悉,我出發前猜想,這戲院應坐落在商場裡,該是不難找。

然而,在曼谷市中心的各首要商場中皆遍尋不獲,我快要放棄時,在一個炎熱的傍晚時,我搭著BTS時有些茫無目的地,在車廂快抵達到國家體育館站時,竟然給我盯到了這間戲院。

原來,銀都就躲在一堆建築物當中,其中最顯眼的是,戲院外的告示牌是以白底磚塊、紅字拼貼的寫著上映電影方式來告示我:銀都就在這裡。

就是這一瞥,我下站後馬上奔去尋找芳蹤。



見到銀都時真的有一種踏破鐵鞋無覓處之感,原來近在眼前,卻天天擦身而過。而眼前這幢建築物僅從外表看來,竟然意外地是如此地懷舊,時光像驀然凝結在眼前,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外表設計裝潢──這彷如只是在畫報或電影畫面中才見到的建築物,如此地真實地存在著。

當然,當你想想電影工業從舊時,走過錄影帶、MTV、無線電視,又遇上盜版猖獗、網路萬能、電影不景氣,以及標榜豪華的大型影城紛紛成立等內憂外患,你就覺得有這樣的一幢電影院豎立著時,就覺得感動了,因為這像時光的標本。



這電影院是1967年設立,一進門口時可看見偌大的大廳。要拾級而上,才能進入電影院的核心,大銀幕的聲光幻影,就在二樓編織上映著。

小時看戲時,我記得那些電影院仍有這樣寬敞的大廳,電影捧場者買了票後就會聚集著,但當天黃昏來到銀都時,是一片冷清。有些像電影院邁入黃昏的況味。

可是抬頭望時,那天花板上的牆飾與雕塑,就讓人有富麗堂皇之感,而兩根圓拱形狀柱頭撐開整個大堂,甚具氣派。

大堂中央垂吊著一盞塔狀的水晶燈,晶瑩剔透的燈泡,是夢幻的投影。站在二樓時,而你會覺得像在蒼穹下俯視蒼生。


上了二樓,就是售票處了,我急急地移步前去,當時只有我一個觀眾。

更意外的是,售賣處不是電腦作業的!兩位售票員只是用一張A3型,編印著戲院席位的紙,就劃了座位、在一疊沉甸甸的票簿上,撕了一張票給我。

太久沒有見過如此的售票作業方式,應該說,現今不再有如此的售票形式──人手、劃位子,只差不像舊時是用蠟筆來劃位。

戲票是100泰銖(10令吉),連戲票的設計都是保留著舊設計──你可以看到票根的花邊框紋。

我興奮地拿著票,就像參觀博物館般四處遊覽了,因為距離開映時間還有約兩小時。我抬頭望一望二樓浮雕壁畫,該是有關佛教故事的吧,在一座電影院可以瀰漫著這樣的宗教、文化藝術氣息,真叫人驚歎。


後來上映時間到了,整座戲院只有一間播映廳,未進去前,得在另一個大廳等候。抬頭也是一圈又一圈的設計,只是昏黃下顯得有些迷離。

接著,我就看到一個身穿黃色西裝的電影院中年員工,站在門口撕票根,而進到戲院裡頭,另有一人是負責拿電筒照明引路,帶往去位席上。

跟著那人一步一步地往下沉,走在往下陡的梯階時,我真的像墜入時光墜道般,突然回想起以前在巴生與母親一起看戲時,就這樣跟著這些手電筒的一線光走著走著,投入電影世界。然而,很久很久沒有與母親一起看戲了,現在都是伶仃一人…

整座播映廳該有900個以體育館設計席位,由高至低,非常寬大,而且是紅絨皮的軟椅墊,全場的氛圍是非常地高貴華美,而坐在席上時,椅背還可以調節拉低,非常貼心的設計──這是10令吉的戲票而已啊,這是何等的值得?

你沒有想過一間復古戲院,內在是如此地時尚與先進,全場戲院的聲播技術是Dolby環繞設計,這是傳統與時髦兼備。如果看大製作該是不錯。不過,我看的是《New York I love You》,則是溫婉的小品(當然多個小故事都是大師級導演執導),沒有什麼大場面。

只是太久沒有看到如此寬大的銀幕,我一邊看電影,內心是澎湃地激動著,導致我也分心了。

這戲是一部不錯的電影,但那時全場只有我在內的5名觀眾吧我想。前端有一個洋人,該是與我一樣,是一個旅客。我們都是這樣,在逾一小時的時光內,一起讓心情隨著劇情起伏。




散場後,我步去廁所,發覺連廁所的裝潢也是以昏黃為主。

從二樓走下一樓,我看見2012的海報。只是無緣在這間電影院觀賞了。因為我即將離去。



在暮色中回望,我覺得來這間電影院看戲,是對一套好電影的敬禮。看戲的意義不只是一種悠閒活動而已,而是真正地體會與感悟,尊重電影。而我,重拾了許多快要遺忘的舊情懷,才發覺已消逝的如此可貴。

半夜場:Phenonmenon


我不知道我是否真正地看過這齣戲,但肯定地在影評中、在
畫報上是接觸過這齣戲。John Travolta主演的《Phenomenon》,1996年的作品。

然而印象中當年少年的我,覺得此戲的電影海報只以John Travolta作賣點而儼如個人秀,所以沒有看。我對John Travolta一直停留在他飾演《Grease 》的形象,總覺得他那對眼睛過于世故狡黠,矯揉造作,所以就沒有多大的興趣。

然而在十多年後人到中年的這樣的一個深夜,一個人在客廳的電視機前看著「半夜場」,卻喚起另一種感覺。

我錯過了開場,按著遙控器轉至畫面時,已是說John所飾演的角色George,因見到一道白光而突如其來地成為擁有超能力的天才。可是最終他是因為腦生癌才突然間異變,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在病床上對著他喜歡的一個女人Lace說話,他問起她,醫生是否有透露他還有多久的壽命。

George: Now, uh... he didn't say how long.
Lace: Days, or weeks... they don't, they don't know.

George: I'm so sorry, Lace. I know how you hate surprises.
Lace : I tried so hard not to love you.

George: How'd you make out?
Lace : Terrible.

George: Hey, would you, uh, love me the rest of my life?

Lace: No. I'm gonna love you for the rest of mine.

最後兩句對白是言簡意骸,如果Lace 是答「Yes」的話,那麼她只是在他仍活命時候愛他,但電影的對白巧妙地說成是她自己的一生一世,就顯得很永恆了。

只是我們沒有想過,在立下山盟海誓時往往是兩個人一起立,但真正守諾到最後就分成「你」與「我」了;在這個速食年代、因太多選擇而被寵壞的時代,是否還有天長地久?我們是否能大膽地用「我的餘生」來承諾什麼?

就是因為變化太多,太快,一切顯得無常,我們才覺得許多東西稍縱即逝,這兩句對白巧妙地分成「你」與「我」,顯得珍貴──因為不論對方在哪裡,始終不變的,是自己。

另外讓人感到心醉的一幕是Lace為George剃鬍子、剪頭髮的一幕,場面溫馨,千般柔情皆在不言中,畫面是播著Crazy Love當配樂,十分動聽。當然,這也與恰好近來剛剛下載了Michael Buble翻唱的最新版本有關──只是那麼地巧合,沒想到此曲是電影配樂。

最後是George跑到Lace的家中,等待著死神降臨,他與Lace的兩個孩子共處時,用蘋果來比喻生死與遺愛的意義─如果任由蘋果丟在地上,也只是會腐爛而已,但吃下一口蘋果,那麼蘋果就成為他們生命的一部份。

在生命不同的階段看這樣的電影,確實有不同的感悟──原來都在變化了,變得會欣賞與改觀一套原有的認知與價值觀。

反之,如果
在年少時觀看這電影,恐怕不會體會那麼深吧,而充作視一般的電影而已。

懷念也是一種逃避

為什麼近來會一直想起一些舊事?不是人是否蒼老或年輕的問題,而是當面對現實情況時,有時沉陷在舊時記憶裡可以內視,是另一種不自覺的逃避面對的方式。

但有一句話是這樣說,年輕應該是創造記憶的時候,年老時才是咀嚼記憶。

然而現在我就咀嚼著記憶了。


其實我是如此地消沉,我一直都在想如何可以找到推動我,讓我覺得可對生活滿溢熱情的人。很多時候人是難以燃起內心的激勵,都是藉著外在的力量來驅策著自己。

有時找不到,就得自己去找一些事物去推動著自己。

在大學時最後一個學期,我們都是靠寫大學論文來過日子。寫論文是一個最好的訓練紀律過程,因為課不必多上,閒空時間多了不是用來蹓躂,而是需按著時間進程去完成論文──從資料搜尋,到整理,當中最難熬的是去消化那些學術文字,然後摻融自己的見解下去。

寫論文是一種治學態度的體現,但總是一個人去寫,去找資料。我記得那時我們各自定下研究範圍後,題目還未真正地敲定;還好已找到了指導教授。

找指導教授也是講求機緣的,那時我戰戰兢兢地,不知這位教授是否過于苛刻,又或是指導素質是否優秀,我在猜想著,但也毫無頭緒,然則就是跟定了這位教授。

那時與我一起跟從這教授的還有一個馬來女同學,我現在真的是忘了她的名字。她是一個長得蠻清秀,眼睛烏溜溜的少女,待人十分誠懇有禮。她給我最大的印象是:勤奮、有禮。至少她是勤于詢問問題,特別是我那位教授當時身兼行政工作──她是學院的副院長,還得要授課,我們都是抓著她空檔時機去會見她商談論文題裁。

那時我總是會見到這位馬來同學,時而都有聊起天來。我也忘了我們是否真正地一起上過課,因為在大三最後一年時,各自選修的科目都不同了,而且班上實在太多同學,特別是友族同學,你不看清楚,是無法辨識她們的模樣的。

那時我覺得這女孩不大像我所遇見的其他馬來同學,至少我看得出她有一份誠意是想做好畢業論文的。

無論如何,各自還是忙著各自的論文籌備工作了。



那時我另有一位女同學,碧鐸,相等于另一個很好的夥伴。我們兩人選修的科目是大致一樣,因為當時在華人同學中,只有我與她兩人,選擇了最冷門的科目組合──即社會人文、家庭、消費者經濟管理源流下揀幾科一起修,其他華裔同學都選修消費者經濟管理,他們都認為這是日後出來職場後最能學以致用的東西,因為工商管理永遠都是流行。

至于家庭、社會這種學術性科目,市場價值不高,大伙兒就紛紛棄選了,而我與碧鐸一樣,都認為應該各行涉獵一些,所以就一起選修這兩個科系下的學科。

所以那時基本上我們的上課時間是一樣,除了我有去語文學院修幾堂中文科與泰語科以外,其他時間都碰面。

因此在空檔時間,在做論文的時候,我們就相約到圖書館去找資料。後來博大的圖書館給我們翻轉了,已擠不出更多的資源,加上寫論文的規則是若要引述其他論文著作,不能援引超過6年(或是5年?我也忘了)的論文,因為學術論述會很快被推翻,若援引舊論述是沒有價值的。

(這與新聞時態一樣,時效性都是一直在更變,我們不能停留下來去迎接新聞變化)

所以,那時我們就去國民大學、馬來亞大學去找論文。而那時都沒有交通工具,我們則一起搭公共交通去,去國大還得要轉乘慢吞吞的電動火車;去馬大則要轉兩趟巴士進隆市。

去到這些圖書館內,我們就分頭行事,在各自的一隅盡量地翻尋論文,然後還是復印下來;接著還要趕時間回去大學,特別是交通問題。

有一次在國民大學的圖書館餓得不得了,人生地不熟,不想外出用餐後揮霍了找資料的時間,所以就忍著饑餓在圖書館裡「啃文字」。但苦笑的時候,至少有一個熟悉的對望臉孔來互相打氣一番,而碧鐸就是那張臉孔。

碧鐸是一個非常勤快的女孩,可以將手頭上的功夫辦得井井有條,上課時抄講義可將筆記抄寫得如同印製,我就常向她借筆記。

她的字體是非常工整俐落,沒有連接,筆筆斷絕,筆劃深刻明瞭,而且她只使用Red Leaf牌子的黑色圓珠筆,不容其他雜色,也少用其他牌子。一如她的處事一樣,她就像她的筆記本一樣清晰、狷介、耿直。

有時,我們又有一起討論各自寫論文的進程,議論著一些觀點等,而我在一大堆英文論文中讀到晦澀難明的字句時,也不斷向她請教,她真的是一本活字典。

其實在操作層面上,碧鐸是靈巧而機敏的能手,她的嫻熟往往讓我望塵莫及,然而她也多方面讓我擷取靈感去做事。

最重要的是,她是那種絞上鍊條後就自動轉動的型,如Energiser電池的上練白兔一樣;每次去圖書館找論文,她會主動提出──我們都有共同的理念,就是要寫好論文。

所以在她的身旁,我是絲毫不敢偷懶的,當我懶得不想去上課時,她則是風雨不改。後來,我即使是下著雨,也撐著雨傘去上課,還學會了在雨中撐傘騎腳車的本事。

(當然現在這幅骨頭了,我沒膽量去做這種雜技了)

在論文快寫完時,我還將論文的最關鍵的一頁,Executive Summary交給她過目,皆因她是英校生出身,英文一級棒;而我全整本論文都是用馬來文書寫;但寫到這頁總結時,則必定要以英文下筆;我毫無自信;就讓她執紅筆來批。

後來我回想起來,其實她對我的影響是潛伏性而且是巨大的,因為她的步伐太快,走得太遠,我每次都是氣喘喘地跟著她,才不會感覺到被拋在後頭。

但究其實,其實她是一個非常積極的競爭對手。這是我當時未能察覺的,因為我們做的論文題目雖是攸關家庭的,但題裁完全迥異。我不知道她是否也當我是一個競爭對手呢?但我們都是互相搭配地去過著那一個學期。

到最後我們都寫完論文了,在論文科都一起拿A,我們的目標都達成了。畢業典禮前,我們的人文生態學院舉行了應屆畢業歡聚會,也順道頒發最佳論文獎。那時我們都特地從家鄉趕來學院前出席這儀式,印象中她還攜帶了其男友一起出席呢,可見是何等的隆重其事。

當院方宣佈我獲得「最佳論文獎」時,我有些意外,因為那時我認為碧鐸與另一位同學的論文,理應是寫得比我好(當然,那時他倆的論文都是用英文去書寫,那時我的英文功力淺,有些是讀不明白的)

當時,碧鐸有向我道賀恭喜,但不知怎的,有意無意地,我感應到她的一絲失落──當然,她是那麼用心地付出過。

但其實我覺得,那獎項的背後,其實很大的成份是碧鐸在背後的推動。

當然至今我未對她說過這些話,只是說到底我真的應該感謝她。



那後來,我那位馬來女同學怎樣了?她寫論文寫到半途時,突然放棄了。教授找不到她,原因好像是談戀愛了,所以無心寫了。我一直覺得這真是很可惜的事情。

而碧鐸呢?她去了新加坡繼續深造唸心理學,拿到了一個碩士學位。我去新加坡時看著她端出來給我看她的碩士修課時的筆記,我還記得我那時奇怪地問她:咦,怎麼你的字體變成連字了?你的字不都是直板板,一顆顆的嗎?

她說,她寫字寫得快時就是這樣子。我才發覺原來她寫起連字起來也真漂亮,至少比起我的連字足以閱讀多了。

到後來,碧鐸現在當了一個超級媽媽,成為全職的家庭主婦照顧孩子,至少,她的生命有了新頁張。

而我呢,我還是停留在當年的學術資格上,一成不變的反而是我了,(因為我現在還是寫著英文連字)



所以,現在碧鐸成為我記憶中咀嚼的對象。但想起那段瘋狂寫論文的時刻,身邊有一個如同鬧鐘般的人物其實是一種很難得的機緣,至少會感覺到不是一個人在跑,不是一個人在勞動。

而當兩個人以上一起運作時,總會產生出物理上的比較──快慢、輕重、高低等等,這不是好與不好的問題,而是可以有一個參照值。

那是給自己的參照值,給自己的一種力量。我們不能否認外在力量的影響,有時會像燭光一樣,突然間照明了原是黑暗的一切。

但是現在為什麼我一直感覺到乏味的人生困繞著,特別是在花去大部份時間的工作上?而且,為什麼所遇到的境況彷如無以為繼的蒼白與虛無?

剛才看到電視一個中國真人秀比賽,是甄選設計師的「魔法天裁」。其中一位參賽者說來參賽,無非是「與高手過招,招招式式都是巨大的快感」。

而不必光說參賽,其實任何境遇裡,你總希望從他人身上學習或得到啟發,別先說求勝負的心態,但至少你會讓自己充盈一些。能懂得取長補短,這是自然界的物理運作。

但現在呢?像在死海裡浮著,懸吊著,你只是茫然地浮著

我有嘗試改變週遭的環境,但那其實是不務實的作法,別人可以說「你不是我,我也不用為你而改變」,又或者用種種非常荒謬的籍口來諉過,更糟糕的是,什麼也不做,你最好當我透明(但有工作來時你就替我扛的那種)

我唯有依循著自己的軌跡在運作著,然而,有時會赫然覺得環境四週並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

是的,你在打鍵盤時打稿時聽到別人打手機聊天聲、你在改稿重組句子時聽到別人撕開零食袋子的喀拉聲、你在閱讀新聞來源時聽到別人話人長短的閒聊、你在抖擻著精神沖新聞截稿時間會聽到別人歎息聲、你在看馬新社新聞時聽到的別人正在翻小說頁張的聲音、你在積極追問任務的完成時只會聽見支吾以對或推諉塞責的回聲

在這麼強烈對比的情況下,我現在真的是懷念著碧鐸。

我也不想再做別人的鬧鐘了。我只有改變自己了






字典

抱著小男嬰,原來是那麼地輕巧,我有些意外,這小寶貝非常依順地靠著我,我伸出拇指給他,他就牢牢地攥著,嬰孩的肌膚是多麼地緊緻滑嫩,我有一種異樣感覺,而他的小指頭攥住後,就亢奮地如同找到新玩具,一邊揚著他的小手。

所以,我也揮著我的手。

舊同學燕說,「他就是這樣,喜歡抓別人的拇指抓得緊緊的。」

她一臉滿足地凝視著兒子。而她的兒子是一個非常愛笑的小傢伙,無邪地,在自己的世界怡然自得。

我看著很多年沒有見面的燕,她已成了三子之母,她的髮型與樣貌與大學時並沒有什麼兩樣,然後她的身份已變了,還散發著一種非常慈祥的光暈似的。

我想每個母親在凝望著自己的孩子時,在眉宇間的竊喜與知足,總會有那種光暈。

我都是在面子書看著這些舊朋友將點點滴滴框成一楨楨的相片,相片中看小嬰孩會覺得長得很高,然而真正抱起來時,才發覺小孩子原來那樣地靈巧與輕盈。

我們久別相聚後,燕叫她的女兒對我道別,「快與uncle說拜拜。」

我還是升級成了uncle,但我還是大孩子呢,我心想,雖然我有些逼于無奈地不想承認生理年齡上我是屬于叔叔了。



我離開燕的家後逕自去購物中心用餐,獨自一人坐在小販中心裡,突然想起每年在年杪或是年首時,總會約見許多舊同學敘舊,大家都已有自家的工作、家庭與生活,而我們彼此目前共同擁有的,只是一些舊記憶。

而這些記憶,都可以用雙位數來計算做單位,但已經好好地打包起來,放在心裡的一隅。

但這當中我們是否有改變了什麼?當然有很多──每個人走過的生活軌跡不同,接觸層面與歷經過的人與事也各不一樣了。

但有時遇回很多舊同學,會發覺即使他們怎樣地改變了,他們還是保持著當初我認識時,那一個最初始的形象。



然後我就跑去大眾書局裡看書,看到一本折扣價錢的英漢字典,心動不已──只是64令吉。那是我使用慣的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我早就想購買了。

去年到書展時,我還特地查詢是否有這本字典,然而一無所獲。我以為書展會有折扣價呢,但原來是一本也沒有。

難道字典被淘汰了?

所以見到這本最新版本的英漢字典,就十分沖動地抓在懷裡。我還翻開裡面細讀余光中寫的序文,還發現裡頭有許多更鮮明的編排,收字也更廣泛了。

但現在還有多少人使用字典?碰上不理解的字,就上網谷歌一下,網上還有不少的線上字典,一切都是電子化、數碼化,但這些都成為虛擬的東西,若沒有線路,若沒有電子器材(電腦或手機),網絡都是虛擬的。

那比不上緊緊地擁著一本字典如此踏實。

我再看看那本字典,想起我辦公室的那一本舊版牛津英漢高階雙解詞典──已七零八落地掉頁、零零散散地,還有幾頁已不知所蹤,我以前還會用透明膠紙「縫合」起來,然而裝釘線都已霉爛時,即使要黏貼已無從下手,因為整本字典已快解體。

但這本字典真的陪伴我走過很久的歲月了,從小學時開始,到中學…再到大學時望著欲哭無淚的英語教義時,這字典都是最忠實的夥伴,更重要的是,它給了我很大的能量。

然後,這本字典又輾轉地到了踏入職場。

我曾將它擺放在大學宿舍,還有在十年來存放在兩間報館裡──倒帶一算,原來我當新聞從業員已十年了。那麼說,這本字典至少有20年歷史。

但現在它開始「腐化」了,我還試過有一些詞語遍尋不獲,就是因為那幾頁遺失了。當然,還有許多詞語都無法查詢了,因為這麼久以來英語語境與互聯網等興起,已是天翻地覆地改變,舊字典已是過時了。

一本殘缺不全、脫節過時的字典是否還是一個忠實夥伴?況且現在查生字如此地方便,字典是否仍是學習的必需品?

但我還是想要更新字典,我總覺得閱讀時發現生字,去查字典可細讀一詞多義的種種詮釋,然後再嵌入去解讀那生字的語境,才找出一個合適的詮釋,這是一種很細致的推敲過程,也是一種教人興奮的探索。

所以,欲購買一本新字典的念頭,才在我腦海裡揮之不散。



但是身邊許多朋友都說,不需要再購買字典了,字典需印刷出來,不環保,上網查即行了,而字典內容又易過時,過時後置放又礙位,為什麼還需要購買呢?

我在書局捧著那本新字典時,心裡一直在盤算著──是否要購買?花逾60令吉買一本字典,不能與你長相廝守,但至少比一件60令吉襯衫用得耐久,而它可以給到你一種開拓的能量。

再想想,平時若一家人出外用餐時,一頓飯可能又是60令吉上下了,但一頓晚後只是一時滿足了胃口,消化後只給你一段時間的力量;但字典買回來後放著,要用時永遠用得著。

只是字典是會貶值的工具,幾十年後它依然殘舊地存在著,但只將那個時代的精華凝固結晶起來,日後就不適用了。

然而,我們是無法一直擁有一本又一本與時並進的字典,這更不務實與浪費。字典不是時尚品,對文字應要有尊崇敬禮的心,特別是編撰者都是名家,難道每年都買字典來追新,過後又棄舊?

人與人之間的友情,是否會像一本字典那樣,經得起曠日持遠的考驗?當然,友情不是被視作為工具,只是其時效性與字典一樣會失效,字典會改變,人也會變質。

所以,擁有一本字典,與擁有朋友一樣,一個朋友今日可能啟發、影響著你,但下一刻就覺得其重要性好像是不大如前了。



最後,我還是放下了那本新字典,我一直在斟酌著是否值得,是否有這樣的必要,但理智似乎戰勝了──因為近年來的學習進度緩慢了,我真的沒甚查字典了,即使翻閱英文報時碰著晦澀難明的生字時,我也慵懶地拒絕去查明。

又或許是,我的英文讀物都是英文報而已?而英文報的用詞都是以淺白易懂見稱,不需用到字典不意味著英語就精進了,那充其量是說自己的英語水平只維持在相同的狀態。

但我還是想起我那本舊字典了,為什麼這麼多年來還是使用著?

我倏忽想起我的父親,這是他買給我們姐弟學習的字典。那好像是近年來他僅存給我的實質物品,其餘的都剩下追憶而已。

我接著又想起今日那小男嬰握著我的拇指的感覺了,那是一種陌生但又有充電的感覺。只是想著當年我是否有如此抓過我父親的手指呢?

然而,現在我只是翻閱著他留給我們的字典,直至分崩離析。只是沒有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