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聞敦林敬益醫生病逝,唏噓莫名。我找回2005年12月杪專訪林敬益醫生的專訪稿,算來恰好是8年了。當時他還當著能源、水務及通訊部長,也有談及通訊業最新的政策發展。
在整場專訪中我們笑語連篇,後來執筆起來時更覺得痛快淋漓,當中他刁蠻詼諧的快人快語,最教人難以忙懷。當然,遇到閱歷如此豐富、感受性如此強烈、表達能力生動,還有浮生豪情的受訪人物,是採訪生涯難得幾何。
我在當年的採訪手記寫:「我相信我們還有更多故事可聽。我期待著下一次的專訪」,但逝者已逝,已沒有下一次,只有重溫回味吧。
報導:陳富雄
原文刊於《東方日報》,一號人物專訪
原文刊於《東方日報》,一號人物專訪
2006年1月1日
他是一位醫生,33歲時鋒芒初露,拔地而起入閣成為部長,17個月後被革職和逐出馬華家門。
之後林敬益加入民政黨,看似疑無路的政途讓他在1980年當選黨主席,從州行政議員再官拜中央部長。
從無心插柳參政,到面臨5次的龍頭寶座受挑戰,險著連連和大起大落,不減林敬益那股非常乾脆俐落的俠氣,他接受《東方日報》的專訪時,帶著參透迷偈的淡泊心態,道出當年如何奮袂狂歌的豪情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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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敬益66歲了,還保留著一把自成路數的「名嘴」,他可以出口成章,也可以在出口成「髒」,「但是我知道我自己說些什麼,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我沒有說錯話。」
然而他總會有使壞的地方,在特定時機刁蠻詼諧地說幾句笑話,但話中有邏輯的玄機,語鋒中就傳達出他的語意。
「我是從內閣學習這種『技能』,我會說很多笑話,可是會在裡頭『耍菜刀』,你不必鬧意見時拍桌子,但就用太極的身段,帶出一些輕鬆的氣氛來表達。閣員之後會領悟我真正要說些什麼。」
在內閣逾20年,他自稱已鍛鍊出一套「林敬益的藝術」。當然,他在前線站崗時是無畏懼的。
「你有幾『大』(權力或實力)?我不怕,我不是靠你來『過水』(資援),來維持我的聲望。」
可是有時林敬益時而會感到高處不勝寒,「你可以高高在上,但你一定要親自下場,但有時人在高處,是非常孤單的。」
忠言逆耳時,或是政治貫徹時困難重重,他會回到老本行,抱著醫生的決絕與果斷心態。「如果讓病人先痛苦,而能夠治療他們,我會這樣做,要割(腫瘤)就割,不然醫不好。」
事實上,醫生本來是他的正職。1965年他從北愛爾蘭修完醫學士,回國1年後在怡保自開診所,病人都來自朱寶附近的華人新村,進而了解到病人面對的是不只是病,還有社會與家庭問題。
這時林敬益開始培養出人文關懷,也是政治興趣的啟蒙洗禮,但他正式踏上政途也與現今國際巨星拿督楊紫瓊之父楊建德有淵源。原來兩人是表兄弟關係,楊建德當時是馬華霹靂州政要,盛意拳拳邀他加入馬華。
林敬益在1969年全國大選前夕加入馬華並初試啼聲參選,但他失利了,他以「輸到褲子也脫了」來形容慘敗情況。
「但沒有關係,過了那時候,我與一班朋友就在怡保就一起研究未來的政治發展。」當時華人新村發展成為首要的議程,也是「興漢社」成立的搖籃。
林敬益說,當時他們吁求政府發出地契給新村村民,見報後「驚動」了中央政府。他憶述,1971年12月中的一個早上,馬華前總會長已故敦陳修信突然召見他時就說,「我要你做部長。」
「我就一直說不要,陳修信堅持要馬上帶我去見首相敦拉薩。」可是當時林敬益只是一幅夏威夷襯衫,連得體的外套沒有,他更拉大隊試圖說服敦陳修信「不要讓他當部長」。
「我說你都不相信,早上他叫我做部長,下午我說不要做部長,到最後陳修信怒了,叫我們『滾出去』。」
這是林敬益的一個人生轉折點,他說自小他從未志要當政治領袖,他只是被推舉的「代言人」。不過他在1972年12月23日受委為上議員,1973年元旦正式出任首相署特別任務部長,主掌華人新村事務。
自此他的政治哲學就此萌芽了,「我的哲學是出來服務,沒有機會,還可以服務。我做過部長,也失去部長,做不做部長不重要。」
「事實上部長是一個負擔,而不是獎酬。」
但之後他開始領悟:從政也必須需要耐心,以漸進逐步地實行,特別在政府行政管制裡,有許多事情需要時間去改善。
「雖然我看起來是一個不耐煩的人,同時會鬧情緒發飆,不過耐心處事一直都嵌入我的政治哲學。」
其實,這也是民政黨的原則口號:「職位不重要,貢獻最重要」。
林敬益表示,他終其一生都是汲汲營營地學習,「有機會服務,就應該卯足全力,不論是新村村長或是什麼部門的部長,你一定要成為專家,即使從頭學習到頭昏腦脹。」
林敬益在2004年從原產部長,移師至受委為能源、水務及通訊部長,是另一個嶄新的學習領域,但已剝削其他活動。「部門任務太重了,我被逼放棄了打高爾夫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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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敬益的政治悟道是另闢蹊徑,竟落在一方麻將檯上,但他強調,「我不是賭徒!」
他的從政理念是不能容許投機者、機會主義者,而政治不像在牌局裡不只加碼押注而已,他是在臥薪嚐膽時從打麻將中學習。
林敬益說,他在1973年至1975年丟官期間常打麻將,可是他從中學習到政治手腕的進退與收放,還有戰略性的佈局、部署和權衡盤算,否則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在打牌時,這完全能將我的思維磨練得更加尖銳,你要紅中,我寧可不吃糊也不要給你(紅中),否則大家一起死。」
但是當時的失意還未落定塵埃,麻將檯的「洗禮」後,他保持著一慣行止間的雍容,進退間的大度。
林敬益1973年加入民政黨後,勤快跑動全國聯絡基層,在3年後就乘勢而出受委為全國署理主席,而梁祺祥就是總秘書。
可是林敬益並沒有強求職位,即使是爭出線來競選。1974年,他雖是民政霹靂州聯委會主席,但被旁落全國大選,他不認為是遺恨。
1978年他已當上全國第二把交椅,但無緣出戰反對黨的兵家重地──惹廊選區,後來臨時奉調出征,豈料以122多數票成功搶灘,是1969年敗北後首嚐成功滋味,之後成為霹靂行政議員。
林敬益在1980年問鼎全國主席時,與前任主席敦林蒼佑屬意人選梁棋祥交鋒後過關。可是1982年時他仍然選擇不競選國會選區,而由曾永森代為出征新設的木威選區。
林敬益開了先例成為大馬首個不當部長的政黨主席,「因為我知道林蒼佑一直都希望梁棋祥當主席和當部長,而基層投選我來領導民政黨,而不是拿部長職位。」
談到5次黨主席之爭時,他強調自己並不是「打敗」對手,而是黨員的抉擇。他說,1984年的黨選時對單硬碰馬華跳槽過來的曾永森時,是「最頭痛」的一場黨選,儘管他最後以55票險勝。
當時林敬益只是一個州行政議員,以人脈網絡來佔取勝。「我可以在政壇生存這樣久,就是因為我的態度和理念正確,我不搞派系,更不能輕易許諾他人。許諾不是玩的。」
「因為你給了1個職位取悅了1個人,有10個人不滿,你決定2個職位,有20個人不歡心,你是樹敵多過交朋友。」
他在1986年全國大選爭取多一個部長配額不果後,而取代梁祺祥「回朝」當部長,主要是當年大馬政治生態已翻天覆地。
「當時巫統的馬哈迪、東姑拉沙里和慕沙希淡鬧分歧,東馬情勢也不穩定,而馬華更因梁維袢和陳群川之爭而互斗了4年,政府也要收回合作社……」
他說,他知道在這樣的局勢下是躲避不了,而選擇上來做國會議員,「我知道基層和局勢需要我上來,我因此才做部長。」
要在適時出牌,這也是一種政治牌局的玄機,林敬益在變化的年代掌握了時機,然而永憶江湖歸白髮,欲迴天地入扁舟;在倒數2007年,林敬益就會放下黨主席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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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給我選擇,我希望兒子(林時彬)不要從政。他需要多磨練,不吃苦瓜不知苦味,吃完了之後才知道哪一條苦瓜是甜的。」
這是林敬益對兒子林時彬的勸言。他說,他自己曾經年輕過,也曾被跘倒,可是他從中學習重新站起來。
他說,兒子在政治上還是非常純真(naive),「除非他一直學習,否則人家會吃掉他。」
可是,他不認為自己領導民政黨25年,給兒子留下的「鞋子」(處境、成就)太大。林時彬是在1996年加入民政黨,2005年黨選時獲選為署理團長。
林敬益續談到兒子時說,「從政者需要理想,但是不能完全靠理想,因為往往都有政治限制的。」
不過,回顧統領民政黨25年以來,他說,有人形容他為梁山108條好漢的宋江,召集各路江湖好漢,一切以團隊精神為優先。
「我們雖向國陣『遲來報到』,同時國會選區、州選區和縣議會等的官位配額僧多粥少,但還是能保持黨的內聚力,避免黨員鬧紛亂。」
他說,他在1973年加入民政黨時挾持著在馬華遺留下來的聲望,積極在全國為民政黨招兵買馬,將1970年分裂後而退守檳城為基地的民政黨,再擴充到全國性的政黨組織。
「如今黨在各國各區都擁有各種硬體設備了…我們希望吸引年輕人加入民政黨,主張非種族性的鬥爭,來展開馬來西亞民族議程。」
林敬益的勢起是以基層為立足點,然而還是時勢造英雄,當時敦拉薩委任他出任部長時對他說,「你在吉隆坡沒有什麼任務,你的任務是去各州的華人新村,而這都是在州政府的轄區內。」
彼時越南局勢衍生骨牌效應的隱憂,赤化危機讓華人新村有必要與政府有聯繫。當時林敬益還有些踟躕,「我當時只有30多歲,卻要跑動全國與各州務大臣談判。」
但是敦拉薩給他定心丸,並直言他是代表首相「出巡」,所以他就接任部長,成為敦拉薩的內閣成員之一。
之後林敬益與4位首相共事,見證大馬時代的改變。他說,我國是受到眷顧,因為順應時勢變易,總有合適的首相出頭君臨天下,一切沒有預先策劃。
「每一位首相都是適合處身在當時的國家需要,如果沒有東姑,我們可能不會獨立,沒有敦拉薩,我們無法穩定鄉村的發展,我們都達到一個平衡。」
「每位首相都有特色。當然,馬哈迪在60年代就不適合(當首相)了。」
他簡述,東姑阿都拉曼有能力與帶動各民族攜手爭取獨立,然而沒著墨發展國家方案,之後才發生513事件。
「敦拉薩過後在1970年接任首相,他以社會主義為主軸來設立各政府機構來發展國家,同時集中鄉村農業的發展,製造更多就業機會來提高村民收入等穩定局勢。」
他說,1976年接棒的敦胡申翁是一個非常有自律及秉直的領袖,同時也不喜歡貪污,打造了一個以道德為主的政局機制,「他屬于一個政治家,也屬于一個公務員。」
至于馬哈迪上台後,他說,馬哈迪以各種先進方案如吸引外資、工業化,轉型鄉村經濟至工業化經濟,在1990年代也推動資訊通訊科技發展,在2000年則推動生物科技,也是順應時勢來推動各種議程。
林敬益說,現任首相拿督斯里阿都拉是善用他的品德特點融入施政風格中,他對貪腐不妥協、倡行現代化回教、整頓政府傳遞系統等,這都順應當今趨勢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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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敬益快人快語
問:您認為您個人的說話風格是怎樣的?
林:我上至下都可以溝通。從街邊賣鹹蛋的到美國總統布什,我都可以很愚蠢地說話,或是很有智慧地談吐。
我就是那樣自然,如果你吃得消我的「笑話」,你就拿去,不能就不能了。
問:談一談1984年曾永森挑戰您爭奪民政黨主席,那是您「最頭痛」的一次。
答:你(曾永森)沒有家,我給你一個家,還給你一個廚房(木威國會選區),最後84年你要爭主席,黨員是有眼睛看的。
問:您是一個醫生,為什麼還要抽煙?
答:我抽了47年了,還在讀醫時就開始抽了。有人叫我不要抽,我就說:我要死,你就讓我死吧。
問:您的政治理念是什麼?
答:你一定要了解課題的背景,才能發表意見作人民喉舌,否則,等于是放屁。
問:您33歲時被委當部長時,當時是怎麼想?
答:我是寂寂無名的一個人。當時我什麼也不懂啊。你叫我做我就做了。
我都沒有挑戰過陳修信,但是有人因為『打針』…在他有信心而委任我時,我上來,在他沒有信心時,我就回去。
問:您在受委特別任務部長的17個月內訪問了350間華人新村…
答:那時已製造了一個新的局勢,因為村民都說沒有見過一個部長,也掀開了一個新局面,以後每個馬華部長,如果沒有下鄉訪問,你就不能生存的。
問:您如何度過這重重的黨選挑戰?
答:黨員有眼光囉!但你不要騙人,不要騙支持者,如果是為了黨的利益,人家是可以看得出的──誰有做,誰沒有做,誰是為是黨,誰是為了自己。
如果你是要害黨,或是只為自己的得票,我永遠都不會給機會你。
問:您從政以來有沒有灰心過?
答:沒有,因為我一早就參政,我的哲學是出來服務。有些人做了「YB」,但沒有副部長、部長、首席部長做,他們還是不「爽」(高興)的。
即使是哪一個反對我的但對黨有貢獻,我都可以給職位,眼光的決定是為了黨,而不是為了自己。
問:許久以來您在政壇上,是否有真正的戰友?
答:唔…在1973年被革除部長職時,他就一直在我左右,載著我全國走動,直至我當選民政黨主席,而這個人也一直希望能成為一個YB,他很有政治抱負,但就是不合適,我否定了任何給他的機會,直至他幾年前病逝。
他是我最親密的手足,也給我最大的信心,我最珍惜他幫過我的忙,我沒有後悔(否定他的機會),因為這是我的政治哲學。
他就是我1986年至1990年的首任新聞秘書,林亞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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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敬益人物誌:
姓名:拿督斯里林敬益
出生日期:1939年4月8日
出生地:霹靂打巴
家庭背景:夫人黃詠卷、兒子林時彬、女兒林佩玉醫生、林佩晶
教育背景:
─聖米高中學(1947年至1957年)
─英國伯發斯特皇后大學醫學士(1958年至1964年)
榮譽:
1995年:英國伯發斯特皇后大學榮譽法律博士
2005年:韓國通訊大學榮譽哲學博士
參政經過:
●負笈海外時積極參加大馬留學會,產生政治興趣
●回國後在怡保自開診所,了解社會問題與華人新村困境,開始投入改革運動
●經表兄兼楊紫瓊之父楊建德推薦,加入馬華
●1973年被馬華開除,同年年杪加入民政黨
事業經歷:
1965年至1971年:執業醫生
1972年至1978年:國會上議員
1972年至1973年:特別任務部長
1978年至1986年:霹靂州行政議員
1978年至1986年:霹靂也廊區州議員
1986年8月至2004年3月29日:原產業部長
2004年3月30日至今:能源、水務及通訊部長
黨職:
1976年至1980年:民政黨署理主席
1980年至今:民政黨全國主席
●主掌民政以來面對的5場挑戰,場場皆過關
對手 多數票
1980年 梁棋祥 55張
1984年 曾永森 56張
1987年 吳清德 247張
1996年 江金財(莊智雅臨時被撤銷資格)857張
2005年 郭洙鎮 355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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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手記
文:陳富雄
我在專訪前夕準備很多條英語問題,但很多問題不必開口,林敬益已自在地侃侃而談,摻雜著英文、華語和廣東話的答案,讓我們聽得幾乎到「忘我」境界,完全不會打呵欠,還有幾場爆笑。
到最後即使訪談結束了,直至他離開辦公室上車前,我們還在樓梯間聊著家常般,他的秉性率真,就像一個鄰家長輩一般,但事實上他是縱橫四海而長青不老的政治領袖啊!
然而林敬益的至情至性,亦莊亦諧和不矯飾的舉手投足就是其個人魅力。我還記得採訪民政代表大會時,他會捧著飯盒在新聞中心的一隅坐著,與眾記者一起吃飯的情況。當時我是相當訝異地一個領袖竟如此不拘小節。
我們告訴林敬益,此次的專訪並不是為他宣傳,而是讓讀者分享與學習他的從政智慧。的確,居廟堂之高,處江湖之遠,林敬益已過了這境界。
我在執筆時當然有過濾了一些字詞,但已儘量保持林敬益談話的原汁原味,這才是精彩。然而精彩的二小時倏忽而過,如果有時間,我相信我們還有更多故事可聽。我期待著下一次的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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