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阿茲莎:我只是一方拼塊





拿督斯里旺阿茲莎
人民公正黨主席

報導:陳富雄、高碧蔚


一般人暱稱為「旺姐」的旺阿茲莎,曾是眼科醫生,也是部長夫人、副首相夫人;一場劫難后卻被譏笑為「囚犯之妻」。如今她說:「你可以稱我是安華的妻子、努魯依莎的媽媽。」

那她不介意活在夫與女的影子下?她答得乾脆:「我不介意。」

那誰是旺阿茲莎?她在住家接受《東方日報》獨家專訪時,憶起她在一次等候她演講的群眾面前時,不禁捫心自問:「噢,我是誰?」

但從政這麼多年,她篤定地說:「我沒有被改變,我還是同一個人。」

旺阿茲莎記得小學有一次放學回家,見到其當吉打與玻璃市衛生檢查員的養父帶來一個黑斑蚊模型,讓她震懾之餘,也叩開她對科學的好奇心。她想:「在水裡產卵、成蛹養在水裡成孑孓、成蚊後馬上飛走,只有雌蚊才吸血,還可以奪人命!」

這是物種的自然生態演變,神秘卻醉人;但旺阿茲莎自己也歷經蛻變。這位在吉打成長的甘榜女孩,自小在以英語媒介為主的教會學校唸完中小學後,再獲獎學金赴愛爾蘭都柏林專攻眼科,習醫一帆風順,更在1973年贏得該學院的婦產科的「麥納登─鐘士金牌獎」,是大馬首名獲獎人,名垂學院的牌匾。

直至這小家碧玉下嫁安華,人生的直線打了彎折,后來歷經1998年9月開始的黑暗歲月、一場烈火莫熄運動後當了政治人物、一黨之魁。

但她強調,「我還是我,與我年輕時沒甚麼兩樣,只是人們怎樣看你。作為政治人物的我並不自然,我必須選擇用詞、要考慮場合,這是一個我必須讓自己進入的角色。」

「我在幕後會比較舒服。人站在幕前太久,會生驕氣,那是人的弱點。」

但迄今旺阿茲莎比喻自己只是拼圖的一方拼塊,「缺了那一塊不完整,但更重要的是整張拼圖,一個好領袖是需要整個支援體系。」

旺阿茲莎因丈夫仕途起伏而走背運,但面對逆流,她持著一種「順」、「和」、「安」的心態。

「你要接受,接受了就沒問題。如果你不屈從,你要反抗,那是另一回事。但我認命了,我的人生會是如此。」

雖說嫁夫隨夫,但想起當年安華突然從政,她說她無從想像,「但我知道安華突然間與敦馬一起現身時,我真的很驚訝。」

1982年安華上陣峇東埔,她攜著2歲的長女努魯依莎寄住婆家,請假2週陪安華助選,只有在晚間能與丈夫相處,「他忙著助選,我當下的心情是『啊,我被忽略了,這將會是我的人生嗎?』」

安華後來平地一聲雷崛起政壇,98年後卻殞落淪為莫須有罪名的階下囚,旺阿茲莎當時一家群龍無首,最小的孩子只有6歲,她的母性發揮出來,但為了家國,到最後她成了「勉為其難的政治人物」。

「我沒有逃避我的責任,我還有6個子女,我做不到什麼,但我願意去學。」

但她有的是一份無人可奪的意志。「我看起來弱不禁風,是,在你可以用體力推倒我,但我的意志、信念、立場是固若盤石的。」

旺阿茲莎從政是璞玉初經雕琢,也不諱言自己的弱點,「我不是受訓的政治人物,我不能侃侃而談,不會向大眾演講,當安華剛開始被捕入獄時,(面對群眾)我覺得很害羞,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我的思緒卡著了,我有許多話想說,但無法好好地說出來。」

1999年,她初試啼聲代夫上陣峇東埔,在一場拜票演講時,她用吉打馬來語的家鄉話上台演講 ,「我彷如回到家裡,選民與我有共鳴,我也覺得OK,我辦得到。」

旺阿茲莎承認那是一段艱苦的學習課程,本是專科醫生,但在政壇是菜鳥,她感恩當時予以指點的長輩,如林吉祥、賽胡先阿里。「我穿起白袍時,那就是我,我是『旺醫生』。你放我在診所,我與病人相處得更開心一些。在其他地方,我只是安華的妻子、努魯依莎的母親。」

然而,行醫與從政,旺阿茲莎回到老本行作了比喻,一語雙關:「至少兩者最重要的就是『Vision』(意譯:視覺或願景),當眼科專科醫生求的是為病人保養視覺。」

而政治也是要願景,旺阿茲莎深知自己欠缺潛能,但至少她自知難得如此的機遇,「當你看見黑漆漆的路邊,人群突然冒出,原來是百哩外趕來聽你演講 。你不認識他們,但他們挺身而出,你看到這國家的希望。」

提起行醫時與病人的接觸,仍是心底最深處的溫馨。「我感覺自己被珍惜,我珍視這些點滴時光。」後來,1993年安華當上副首相時,她被逼提早退休,她哭了兩個星期。


旺阿茲莎年輕時赴愛爾蘭習醫時所攝,由於彼時當地人對穆斯林仍感陌生,她常被當地人誤以為是來自中國的「修女」。
是否嫁錯郎?人生苦短:我不悔

旺阿茲莎不是「無悔」,而是「不悔」。「人生太短,沒時間去追悔,如果我沒嫁給他,你們今天也不會來訪問我,人生就是這樣,接受人生的無常更容易。」

當時已習醫學成回國時已26歲,但雲英未嫁,她笑喻當時「快要過期了」,後來朋友為媒介紹安華,初相見的首個印象是:「怎麼這人那麼瘦?」

交往約一年後,安華提親,旺阿茲莎舉棋不定,「在伊斯蘭教中,如果你做選擇可禱告,讓上帝指引,之前也有人向我提親,每次我禱告眼前都一片漆黑,但安華的提親,我卻得到不同的答案。」

在夢中,旺阿茲莎看見安華競選的海報像,她旋即答應婚事,較後才發現,那就是安華上陣大選的景象。「那是我的夢,我想我做對了選擇,夢境就是答案。」

成親時安華只是一所收留輟學生的機構「校長」,而旺姐卻是畢業名校的專科醫生,身份地位大不同,「那時我是畢業自愛爾蘭的醫生,他只是馬大畢學生──那是你以社會地位角度來看。」

「但如果你從國家、人民斗爭來看,就不一樣了。」旺阿茲莎笑稱,「許多女子情鐘於他,但他卻選擇了我。」

旺阿茲莎對丈夫所面對的肛交、色情短片指控不曾存疑。為什麼?「就是憑證據、實情。當時(首宗肛交案),警察每天搬抬著涉案的床褥,非常愚蠢,他們的目的就是要羞辱我們。」

有時重看舊照片,旺阿茲莎仍然覺得難過,「人生的一些事情發生了,你沒法選擇,那你就去度過。」

「我不後悔,現在大家知道旺阿茲莎,知道她有思想,她的理念,若我嫁了給別人,我的人生不會如此。」


旺阿茲莎(右)在2009年時於兒子依山的婚禮上,與丈夫安華(右5)及其中4名如花似玉的女兒合照,三代同堂,笑得嫣然;安華手中抱著的是長女努魯依莎(不在圖中)的女兒。

不察孩子創傷仍自疚

旺阿茲莎一家,在1998年9月20日安華在住家被硬闖落網而改變,當晚的暴力與槍口,讓6名子女烙下難以磨滅的傷口,直至若干年後,一家齊整團聚重提舊事,才集體「療傷」。

「當孩子們重提這事時我才知道,天啊,我當下竟如此疏忽,我沒顧及他們,我當時還以為他們能承擔這些。」

當晚10時許,安華遭蒙面特警押走,當時就讀中一的兒子依山欲撲向父親,遭警察示槍攔阻;另外次女努哈也遭特警的槍尖頂觸至身體瘀黑。當時第4名孩子在房裡睡覺,旺阿茲莎卻帶著5名孩子離開家門尾隨安華乘坐警車,這女兒被遺忘而滯留在房中。

「當晚我赤腳去見加米爾佐哈里(時任武吉安曼警察總部行政管理總監),他告訴我,他們會善待安華。我很嚴厲地把手指指向他說,『你是穆斯林,我是穆斯林,不論我丈夫是對還是錯,你答應我不能對他做什麼,你們要專業行事』,但那時我不知道,安華已在裡面被打了。」

旺阿茲莎自認是有方向感的人,但當她獲知安華在扣押室中傳來「死訊」時,她幾乎歇斯底里:「不、不可能、我說我不相信!」

烈火莫熄,如今已回首已成煙雲,「我走過這一切。在國會,敵對陣營叫我『囚犯之妻』。那又怎樣?」

「我現在看到4名子女已成家,兩個女兒唸著大專,至少他們的生活如常、沒有被搞砸,過著美好的生活。我覺得我很幸福。」

如今全家除了兒子外,一家人都共居一屋,其客廳以落地玻璃窗圍繞,這位女主人若有幽思地說,因安華在獄中是單人獨囚不見天日,出獄回家後,只求常望藍天白雲。



旺阿茲莎(右)對行醫時光念念不忘,迄今仍說:穿起白袍才是自己。旁為其病人。

早在醫院萌芽醒覺

旺阿茲莎未沾入政治大染缸前,其實也行走在另一個「江湖」,而且政治醒覺早在行醫時萌芽。「我是政治人物之妻,但我也在醫院工作,接觸到更多草根人民與民間氣息。」

她當時都將所見所聞轉告安華。「許多人甚至不知我是部長夫人。這很好。你不會只聽你要聽的東西,人們會說出真相,點評政策等。」

她想起當年她學成回國初期在急救部工作,驚見一名來自園坵印裔女子營養不良,「我那時心想:我的天,我們的國家豐衣足食,怎會有此事?」

後來有一次她親自向前首相敦馬哈迪反映大馬出現營養不良的事實,「我覺得我是醫生,他也是醫生,這事情至少可以談,我必須提出來,而他是首相嘛。」可惜的是,敦馬沒甚反應,「但我至少盡了本份。」

6歲的旺阿茲莎,在開齋節時換上新衣裳留下倩影。
 
流有韓國人血統

旺阿茲莎說她因長得像華人,從小就和華裔朋友混在一起上學,華裔玩伴永世難忘仍掛唇邊,但她之前沒感受到如此強烈的種族區分。

「小學到中學,我在英語媒介環境長大,後來我到海外求學,我不知道種族之分為何變得如此強烈,即使在醫院我們需了解病人的種族,皆因診斷所需。」

但旺阿茲莎的一張臉孔,總讓人深覺饒有興味,她說極可能源自其母親韓國人血統。「我的母親是被領養的。但據說我的祖母是韓國人,我們不知道。」

她在19歲那年開始穿戴頭巾,皆因在英國偶遇一名剛皈依伊斯蘭教的荷蘭籍少女,讓她驚覺美若天仙,「我想:我一出世既為穆斯林,為何她有勇氣戴頭巾,而我不戴?」

後來重返愛爾蘭,她就以頭巾新形象示人,彼時當地民風罕有接觸穆斯林,當地人誤以為她是中國修女,「後來我在英國工讀拿學費,公司因此將我打去底層工作。」


精彩語錄:你不知道旺阿茲莎的另一面:

●「我是競跑者,我的孩子全都會競跑,競跑很容易──你只是跑,不必斗。」

●「我喜歡做蛋糕,最容易,將所有食料放進去烘,1小時後就香噴噴了。」

●「為何選眼科?說起來是有些『自私』,因為可以在家候召,其他的則需呆在醫院候召…」

●「這是安華出獄後買的家。我們先賣了白沙羅的舊居,如果安華有30億令吉,我們不用脫售,可在倫敦買公寓啦。」

●「我的媳婦在美國工作,她是美國出生的馬來女孩,不像xxx(編按:一名自認曾擁外國永久居民的華裔女部長)。」

●「一個女兒從政就夠啦,父親、母親、女兒。兒子不從政也好,不像新加坡李氏父子兵。」

●「但還好兒子沒從政,否則巫統又有另一個箭靶。」

●「為什麼我最近高調談罪案?罪案關乎全民,而我有5個女兒啊!」


旺阿茲莎(左3)與安華(左 5)一家三代同堂,攝於今年初。前排左起為媳婦莎喜達、唯一的兒子依山、孫女拉惹莎菲雅(努魯依莎之女)、女兒努魯依涵與努魯依莎。後排左起為努魯依蔓及 努魯哈娜、女婿拉惹莎里爾(努魯依莎之夫)、女婿莫哈末里扎、女婿莫哈末凱魯及女兒努魯努哈。

明月何曾是兩鄉?

文:陳富雄

專訪旺阿茲莎逾2小時,幾度讓我恍神,因為私底下的她活力四射,徹底讓人神馳於她的語言魅力與一份悠然自信,偶爾帶有一種詼諧的老辣。那報章上那歛容寂坐、沉鬱慘情的旺姐形象在哪裡?

說到底那只是人民對她投射出來的形象。而旺姐的可貴之處,就是她不矯情的「真我」,特別是平日你在政客嗅到的故意真實,故意真誠的虛假與做作,在旺姐身上就感受不到,這才讓人覺得她活得不像政客。

那份「真我」才讓不藏拙,而坦率告白:我沒有被改變。而國內沒有多少女性會如她般歷經如此多重苦難,若沒有智慧、信念與立場,沒多少人可穿渡苦海登彼岸。

但我想更非凡之處,可是她與安華「青山一道共雲雨」,那份風雨相共同攜之情,而「明月何曾是兩鄉」,明月照在哪處都是明月,希望這篇專訪讓你看到不一樣的月光。



人物誌:

●姓名:旺阿茲莎
●職位:人民公正黨主席
●家庭:丈夫拿督斯里安華、女兒努魯依莎(皆為國會議員)
─育有5女1男
●年齡:60歲
●學歷:愛爾蘭皇家外科醫學院(眼科)
●政治資歷:
─大馬首位政黨女黨魁、首位女性國會反對黨領袖(2004年至2008年)
─峇東埔國會議員(1999年、2004年、2008年,任期2屆4個月)
─2008年7月辭去峇東埔國會議員,讓路夫婿安華上陣補選,安華後中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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